他便已經,不能再算作是“活着”的某種東西了。
又怎麼會有平常的人類,不論受到怎樣的傷勢,都能迅速恢複如初?
又怎麼會有哪個哨兵,除了宛如無盡空洞的精神圖景,就連精神體藤蔓,都因為畸變與異化,而不敢于在任何人面前顯露出來。
隗溯不動聲色地觸碰上,自己緊身制服下的腹部,忐忑不安地思索着,如果,他并沒有“懷”着一粒卵,自己的身體,壓根就撫育不出任何的活物。
那麼,現在他剖開自己的腹部,悄悄塞進些什麼,還來得及嗎?
而且,他還得找一找理由,要如何解釋左臂的繃帶,在哨兵如此強的恢複力下,仍然還古怪地綁着。
靜悄悄的廢墟廣場之中,隻有輕微的手術刀、鑷子、塑膠手套的碰撞聲。
不知過了多久,隗溯被一道細微的動靜,驟然吸引了注意力。
在某條深邃的中央廣場通道盡頭,分明不該有任何人,可他釋放出的五感,竟聽到了某種黏膩的流動聲。
隗溯猛地回過頭,看到手術台的方向上,喬麟正翻下制服的衣擺,沒事人一樣地從鋪着防水層的台面上,跳了下來。
那兩名雙子向導也已經做完手術,虛弱地靠在一旁,互相依偎着瑟瑟發抖,紀戎低聲,安撫着他們受驚吓的心情。
最裡側,青年剛剛取下醫用手套,轉過頭,略有些疲憊的淺色眸子,恰好對上了黑發哨兵的視線,愣愣地呆在了原地。
還不等青年回過神來,想明白,黑發哨兵為何要用這樣的神情,看向自己——
隗溯背對着發生異變的那條通道,用盡全力地奔向手術台的方向,而就在這個時候,天象觀測站的廢墟廣場中央,傳來一陣猛烈的震顫,轟然向下塌陷。
……
舊址的某消防通道入口。
一片破碎的白色制服布條,上面隐約可見,白塔研究所的藍色标志繡紋,仿佛是才從衣物上,撕裂而下的。
崎岖不平的深邃道路下,灰塵與蛛網的覆蓋着的水泥地面,蜿蜒着一道明顯的拖拽痕迹。
就仿佛是,有“誰”,在誤入了這片秘境後,猝不及防地便被什麼東西捆綁、吞噬着,向深處拽去。
而牆面,被風幹的某種半透明狀觸手,所封起的古老的“注意消防安全”宣傳畫,上面微微褪色的紅色顔料,仿佛在某個瞬間,顯得在流動。
向着巢穴的更深處,流動。
流動。
……
霍銜月從劇烈的沖擊中,勉強睜開雙眼的時候,他的視線前方,一片模糊的朦胧亮光,正宛如萬花筒中的五彩碎片般,緩緩移動遊移着。
身體無比的沉重,似乎胸口被壓迫着,就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好在身下,似乎着陸在了一片松散的草垛質感物體上,不至于感到疼痛。
他用力眨着雙眼,強迫自己立刻恢複清醒,來看清眼前所發生的情景。
視野慢慢變得清晰,朦胧的亮光之中,那一抹流動的紅色,一點點變得鮮明無比,仿佛星空之中,璀璨而耀眼的紅熱盡頭。
霍銜月猛地醒過神來,看清了在他眼前的不遠處,一團近乎是邪惡的明亮紅色半透明狀物體,正從看不清盡頭的廢墟深處,探向他的眼瞳方向。
而四周向下坍塌的地面,正陷入了某個看起來宛如巢穴的,由風幹絲狀觸手凝結而成的,巨大蛛網狀結構中。
他周身的精神力探知,都傳達出強烈到爆鳴程度的警報,仿佛要激起他渾身的電流。
恢複了感知的身體,慢慢掙動,觸碰到了一具溫暖而熟悉的身軀。
霍銜月擡起指尖,看到了一抹不屬于自己的鮮血。
而他低下頭,終于意識到,那道壓在胸口的沉沉分量,來自緊緊閉着雙眼,仍伸手護住了他的腦後,陷入昏迷的黑發哨兵。
在那件漆黑的緊身制服上衣背後,深入血肉的斷裂鋼筋,正斜刺在腰間,破開一股細細的血流,流入兩人身軀緊貼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