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溯的動作,幾乎快得令人眼睛捕捉不到。
在黑發哨兵沖進準備室之時,霍銜月就驟然冷靜了下來,意識到,現在的這幅場面,實在是太容易讓人誤會。
不論怎麼看,都像是他被三名兇狠的哨兵,堵在了密閉空間裡,似乎遭到了欺·辱。
雖然實際上,霍銜月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就連頭發絲,都沒有亂。
除了那隻該死的通訊器,讓他手忙腳亂,狼狽地陷入了如此窘境。
可是,如果隗溯看到這樣的場面,誤以為,他曾發出過邀請的向導,被其他哨兵盯上了,遭到威脅和傷害,因此一時沖動,而做出過激的行為。
畢竟,哨兵這樣的物種,就是格外容易情緒上頭。尤其是,精神圖景沒有得到徹底梳理的高等級哨兵,更容易受極端情緒的影響。
霍銜月雖然想給那三人一點教訓,順便埋下種子,釣出他們背後的家夥。
然而,他卻絕不希望,隗溯會因為自己的這件事,而失手殺了任何人。
淺色眸子的青年,刹那間從地上站起,沒再管通訊器,而是在那道黑影,沖向儲物櫃最深處之前,猛地将那名被困在幻境中的哨兵拉開。
因為慣性和沖勁,那名哨兵發出一聲悶響,被摔在了破損的櫃子殘骸間。
而下一刻,青年就被一道陰影,壓在了僅剩還算完好的那幾扇櫃門、和牆角之前。
霍銜月感到脊背,被撞得微微有些疼,擡頭,便對上了一雙含着濃重情緒的漆黑眼瞳。
他分明不比隗溯要矮,兩人的身高幾乎相差無幾,可此時他腳下不穩,被死死扣住了兩隻手腕,氣息交纏的時候,他竟感到一種骨子裡的恐懼。
就好像,自己會被就這樣吃掉,不留一根骨頭。
“你要做什麼?隗溯,你能聽得到我說話嗎?”霍銜月的聲音,透着緊張和慌亂,隻能迷茫地不斷重複着呼喚。
壓在他身上的黑發哨兵,卻仍然沒有放開的意思,輕輕靠近着青年的耳畔,那雙黑霧般的眸子,仿佛能将一切的光芒吸進去。
霍銜月簡直要懷疑,對方已經陷入了精神的暴·亂狀态,無法再聽見外部的聲音了。
“你聽我解釋,這隻是一點意外,我已經教訓過他們了……隗溯,通訊器隻是我不小心誤觸,這裡沒有危險。”他努力開口,想要解釋清楚。
黑發黑眸的哨兵,一言不發地聽着青年的聲音,兩具軀體靠得極近,就好像在喃喃低語着愛人的情話。
隗溯能聽到,青年說着自己的名字,神情緊張而戒備,似乎在解釋着什麼。
他有很久,不曾聽到這道聲音,說出這個名字了。
似乎在最後的那時候,當青年質問他,“你是否從頭到尾,沒有對我說過一句實話?”
黑發哨兵沉默了很久,久到緊扣在掌心的指節麻木,僵硬的唇無法分開,呼吸都變得沉重而宛如灌了鉛塊,卻仍是沒有做出任何的否認。
從那之後,青年的目光,便再不會停留在他的身上,而很快,就徹底離開了這座白塔、甚至是自己能觸及得到的任何地方。
隗溯清醒地明白,自己沒有陷入精神暴·亂。
很早以前,早在上一世,霍銜月死去的那時候,他的精神體就已經被他撕成了碎片,一塊一塊吃掉了。
如果變成不成人型的怪物,精神圖景中一片空洞與死寂,就可以算作是瘋了的話,他早已經堕入深淵。
事到如今,他清醒地明白,自己身上已經沒有任何一株藤蔓,還是正常的了。
是的,他沒有發瘋。
他已經再也不會陷入瘋狂了。
忽然,準備室的那堆櫃子殘骸間,粗壯扭動的哨兵,還單手握着鐵棍,似乎從短暫的昏迷中,又蘇醒了過來,爬動掙紮着。
那名哨兵大睜着雙眼,卻什麼都看不到,向兩人的方向爬動着。
霍銜月驟然轉過頭去,就看到隗溯幾乎沒有移動視線,一道快得幾乎看不清的扭曲黑影,就從黑發哨兵的身後,抽向地上之人。
依靠精神力的一點點捕捉與感應,他意識到,那說不定就是隗溯的精神體。
然而,那濃重的扭曲黑霧,讓霍銜月竟忍不住懷疑,究竟是什麼樣的精神體,才會是如此猙獰的模樣?
地上的那名哨兵,在猛地一陣抽搐後,似乎失去了意識。
霍銜月在震驚之下,忘了自己還埋有一枚精神力種子,可以感應到對方的生命狀況。
他用力地掙紮着,想要推開隗溯的身體,去确認對方的情況。
S級哨兵的精神力攻擊,會對人造成怎樣的沖擊,他壓根不敢去想象。
“你做了什麼,他還活着嗎?”霍銜月不顧自己如今,姿勢的窘迫,擡眸瞪向了黑發哨兵。
隗溯慢慢眨了眨眼睛,終于,似乎意識到了,兩人間如今的姿勢,有些過分靠近了。
他略有些困惑地松開手,身軀卻仍阻攔在霍銜月的前面,歪頭道:
“為何要救他,他不是想要傷害你麼?”
霍銜月掙紮的動作愣住,總算是想起了,隻要那名哨兵的精神圖景,沒有遭到緻命傷,那自己埋下的精神力種子,就不會主動反饋。
這就說明,不管對方會在地上昏迷多久,至少,對方沒有受到足以緻命的損傷。
青年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氣,這才發現,如今的狀況,似乎變得棘手了起來。
手腕上,方才被扣住的地方,還微微有些發燙。
不知道力氣那麼大,有沒有留下什麼紅痕。真是糟糕透頂,為什麼,他要向分明是毫無幹系的前男友,解釋自己失手按下通訊器的事故?
霍銜月伸手抵住黑發哨兵的胸口,盡力保持着兩人間的距離,聲音微微有些不穩,道:
“這隻是哨兵、向導訓練的時候,私下裡的一點摩擦,不至于傷人性命。”
他擡起頭,想要繼續補充道,況且,自己原本并不準備使用通訊器,引來其他哨兵的介入。
然而,青年一對上那雙濃霧般的黑色眸子,就好像被那其中,近乎冷厲的情緒,給堵住了口,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他沒有見過,黑發哨兵這樣的模樣,就好像對方當真非常在意,這其中微小的差别。
可是,這不過是他擅自的想象而已,不是嗎?
這一世,他們壓根還沒有産生多少的交集,對方也并沒有理由,會這樣在乎他的事情。
青年身軀有些僵硬,淺色眸子中微末的光芒,暗淡了些許,宛如藏起了珍珠的貝殼軟肉,将堅硬的殼子支撐在外面。
隗溯低頭,看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