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勃烈走後,小塔娜的傷将養了大半月。
他給她留下的金鎖,原來還有一處細微機關。将機關扣緊刀會藏起,松開便又彈出。收放自如的設計,就像那個留下鎖的人。
他的霸氣,成熟,還有不聲不響的溫柔。
塔娜尚未懂得情/愛,亦不知相思滋味。她像一朵矜持豔美的花,隻是日漸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回憶他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那把金鎖,也一度成為她的秘密。每每夜闌人靜之時,都藏在枕邊陪着春華始綻的少女一同睡去。
塔娜從小缺乏倚靠,她本也以為自己不需要。還勃烈的出現,就像是在她生命之中,照見一方筆直矗立的蒼虬,他的脊背挺直,他的感情深重執着,讓她不由得想要跟着他,往穹頂的高處看,往大地的遠處看。
草原上的風來來去去,她是向往遠走高飛的鳥。可卻有一些人,往往喜歡趁着雛鳥羽翼未豐之時,就将她的雙翼折斷。
一隊陌生來客的出現,打破了原有的平靜,也壓垮烏克善與父親之間停留在表面維持的和平。
“父親!您怎可将塔娜許給那人!那老頭隻是有名無實之輩!”烏克善死死握緊拳頭,臉上是苦苦壓抑的憤怒。他們談論的對象,正是最近從隔壁部落來到科爾沁做客的頭領。才不到兩天,父親竟然同意要将他的小妹嫁過去!
“閉嘴!小娃娃懂個什麼!”父親滿臉不屑,走上前來狠狠推了他的肩膀一把。烏克善隻顧用後腿死死抵住,身子晃都沒晃一下。
“難道不是要把塔娜嫁去建州嗎?”少年梗着脖子。
“建州建州,我去他/娘的建州!我從前敬建州,僅僅是為了避其鋒芒,他強我弱,我才不得不遷就!汗位上的那個就算了,就憑他的那幾個兒子,如今真是愈發氣焰嚣張,眼見都快欺壓到老子頭上來了!可我,才是這片草原的主人!”
“父親……”
“再說,老子就把你的胳膊擰下來!”
……
龍吟注意到,自從播放到這段畫面開始,屏幕就在微微抖動。而且越抖越厲害,最後出現一堆亂碼,跟死機一樣直接不動了。
她一個激靈,陡然發現自己正坐在影院裡。偌大空蕩的房間,面前的屏幕似乎懸挂在半空之中,觀影席上除了之外再無旁人。
她環視一圈,越來越覺得匪夷所思。于是起身,朝着整個空間之中、唯一發光的屏幕走了過去。那屏幕随着剛才的抖動,現在已經開始出現裂紋。像是粉身碎骨的鏡片折射出千百種投影,又像是人心深處反複結痂、又被狠狠撕裂的傷疤。
在她覺得自己走到屏幕近前時,龍吟擡起頭來,見屏幕上的裂痕不知何時被重新刷滿了金色的油漆,金漆流淌宛若遊龍,屏幕重新被修複完整。而在這個過程裡,她也被吸入到屏幕之中,徹底變成那戲中人。
她的心中未曾感到驚慌,隻是跟随靈感往前漫步。
直到,她的面前突然降落了一道光,并且在她的注視中化為人形。
“嗨。”對面在跟她打招呼。
“你……”龍吟驚愕。對面的人,和她在外表上看來,長得一模一樣。但是周身的氣質卻不盡相同。
“記得上次已經聯絡過了。我是未來的你呀。”那個“她”,跟龍吟比起來,明顯更加的生動活氣,巧笑嫣然。“我們現在在你的夢境之中。又或者說,叫夢中夢。”
聞言,龍吟垂眸默默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我剛剛在回溯前世的記憶。但是才看了個開頭,就戛然而止了,你可知道為什麼?”
“嗯,很簡單呀。因為你現在嘗試回溯的記憶,恰好是你當初拼了命也想忘記的。那些事情實在是太沉重、太壓抑了,你曾經對自己說,早點忘了、一了百了。而且,”對面的人擠了擠眼,一語中的:“以你現在的心理承受能力,還沒辦法提取那些記憶。”
“不過,我可以哦~”那個她,在原地歡快地轉了個圈圈。
龍吟皺起眉,問道:“為什麼我不可以呢?那些前世,不都是你我共同的過去嗎?”
“這說明,我比起你,要更加寬容、圓滿、天人合一呗。因為我的心更大、更廣闊放松,更加能夠原諒一切。所以,我承載得下更多的記憶。”對面的人說着話,手腕輕擡,做了個“拿起放下”的動作。
“不過,你若真的很想知道,我倒可以讓你看看。在你提取不到的記憶裡,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未來的她優美地擺動着雙手,引導着龍吟将目光聚攏在她身上。她的指尖所到之處,霎時出現了很多小小的屏幕,就像一塊一塊晶瑩剔透的碎片那般,排着序遊到龍吟面前,環繞在她周身。
那些場景斷斷續續的——
她看見。
父親對着一個陌生男人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舉起酒杯:“如此一來,建州那邊也不敢跟我吹胡子瞪眼了!”
她看見。
哥哥騎着一匹馬奔馳在曠野之中,他想要追上她。可最終,隻有殘陽如血染紅了他的雙眸。
她看見。
有一個黑乎乎、臭烘烘的人影壓在她身上,正在對她行最肮髒的事。她初時奮力反抗,想用金鎖中的尖刀保護自己,可是來不及了。那惡心的男人,一揮手将金鎖甩到地上。
塔娜的手腳早就被綁了起來,那個男人淫/笑着湊近她:“外面都說,是你勾引的我!除了我,如今還有誰敢要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滋味,你覺得怎麼樣?”
龍吟看着這一幕,就像有人撬開她的喉嚨,逼她吞進一萬根活生生的蛆。令她整個人都是翻江倒海的惡心,她的骨子裡同時還燃起仇恨的熊熊烈火,以至于呼吸急促、胸脯起伏不定。
在之前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不曾有過如此激烈的情緒波動。
她看見。
那個在她身上蠕動的男人,形狀可怖,如同厲鬼:往外凸出的雙眼,皮膚青紫五官腫脹,早已看不出本來面目。最讓人膽戰心驚的,是他的脖間,還有深得見骨的兩道勒痕……
“這是什麼?”龍吟快要喘不過氣來,驚疑不定,隻好用目光向遠處的她求救。
“還勃烈匆匆離開之後,你父親為了拉攏周圍部落與建州牽制抗衡,急着将你嫁給一個惡心的老男人。你哥哥誓不同意,但也無力阻止。至于你看見的那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東西……就是那個老男人。他強迫過你很多次,你對她恨之入骨。所以在你的記憶裡,他的樣子是以最為惡心、最為肮髒的形态出現。”
前世、前世……龍吟強行支着身子,還是不由得倒退一步。是她從前将一切想得太簡單。袁心雅早就提醒過她,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況且都是悲劇結尾,到底有什麼好回想的?
如今看來,這般般樣樣,還真是不堪入目,無比醜陋!
她不可能不恨,但那已經是前世。如今的她,有安穩倚靠,有自身選擇,有愛的人陪在身邊。
龍吟當下沒有餘力再去追問“那後來還發生了什麼”,目光瞥見,身側最後一個屏幕裡面出現的,是還勃烈風塵仆仆地趕來,男人斧刻刀削般堅毅英挺的輪廓,是遮也遮不住,極緻憤怒至扭曲的面容。
他回來了,回來了……可是,還是回來得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