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好用手指喂到她唇間，模拟他給她的填充和抱擁。

過不多久，王子一病不起。

起先才隻是神志不清，短短幾日便難以獨立活動。等瑪赫塔去看他之時，王子已經一動不動躺在床上。她靜默地坐下來，将他凝視一會兒，終是忍不住伸出手去觸摸他的輪廓。

像是自言自語那般，她輕道：“我來看你。”

王子睜開眼，費力地向她牽起一個笑容。那張臉上已經沒有了血色，隻是眼裡的光芒清亮不改。他整顆心連帶着身軀都喑啞了，嗓音卻仍舊溫柔，慢慢講起一個故事。

“從前，有一個女孩，她出生在殷實富足的家庭，也有疼愛她的父親和母親。但是因為國王的誤判，她的父母蒙冤入獄，最終被無情殺害。她還有……一個哥哥，隻是想為父母讨還清白，卻被當衆架在火上活活燒死。而那個女孩……孤苦無依，隻能輾轉漂流、不斷乞讨，途中受盡了欺淩與苦楚。後來，終于有一戶好心人将她收留。不久之後，她進入國王的宮殿。”

瑪赫塔的眼神平靜無波，仿佛隻是在聽旁人的故事。

“抱歉，是我知道的太遲……”王子開始抑制不住地咳嗽，“是我從前都不知道，一路上你到底經曆了多少的坎坷……如果我能早一些接管政務，也許就不會是這樣，是我沒能保護好你……”

真相大白，她從來都沒有愛過自己。隻是因為父親身側難以接近，才會甯願留在自己身邊。可是哪怕她最終都不會記得自己，王子亦無怨無悔。

願以我的愛，消融你一切仇恨。

“瑪赫塔。”他輕輕喚，她的名字是月光的意思。“我愛你……”

“閉嘴！”她突然間歇斯底裡，“你無非是貪圖美色，說什麼愛！”

連她都不懂的東西，他憑什麼就能如此輕易講出口！不過就是禁受不住欲望撩撥罷了，那麼輕賤的東西，又怎麼可能是愛！

瑪赫塔再不聽他說，起身失控地跑出去，甚至因為慌亂無從避開走廊中的侍女，和一群人撞在一起。她踉踉跄跄回了自己的房間，七零八落地翻找着，從藏匿毒藥的抽屜深處看到王子不知何時就留在那裡的一封信——

她自以為計劃得萬無一失。可還沒等她展開那封信，鬥大的淚珠已然決堤。

“緻我的愛。

我希望你能原諒你自己，沒有一件事是你的錯。是我沒能将你保護好。隻願你豐盛富足，哪怕從今往後忘了我。願你快快樂樂地生活。”

王子似乎早已預料到她會自暴自棄……

“是我心甘情願為你付出一切。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代替承擔你身上所有的痛苦。若我已經枯萎，請你相信我會再次歸來，重新找到你……隻是不知下一世要走多久，才能在人潮洶湧裡面，和你對上視線……”

看到這裡，她嚎啕大哭。

原來是這樣。

原來王子早已知曉，難怪他如山傾頹，她卻安然無虞。原來從頭到尾，隻她一個人醜陋不堪、形容可憎。

她本來可以有無數個理由，不要對他用毒。哪怕成功殺了王子，已死的家人也不會再回來。當她試圖以新的鮮血覆蓋舊的鮮血之時，她就已經和自己痛恨的人沒有兩樣。

還有一件事，就連王子都誤會了，他以為她隻是想要以牙還牙，是以他含笑為俘、引頸受戮。其實隻有她自己清楚——她還藏着另外一份心思，在曆經種種颠沛流離之後，她仍有渴望，想要遇到一顆自己已然丢失的心。而她也如願遇到。一切的美好在最初就已完整存在，可人們對于唾手可得的事物往往視而不見。

是她不敢輕易相信他的真心，疑神疑鬼、患得患失，一定要等到後知後覺方才知曉。真心是需要長在血肉裡的，而她唯一能夠确認的方法，是将他的心剖出來放在天平上稱，看看到底幾斤幾兩。

她終于得到了确認，也親手将最後一個愛她的人殺死。

“我想和你去往天涯海角，就我和你兩個人。

我想和你躺在窈窕的月光底下，聽潮水起伏漲落，

和你讨論愛意是如何從虛無之中誕生。

我想将我的肋骨取出來打磨成一隻短笛，

日日夜夜為你吹奏最動人的情歌。

我想回過頭就能對上你的目光，

因為那裡藏着世界的盡頭。

我想和你要一個答案，

哪怕答案本身空空如也。

我想知道你明明就在我眼前，

我卻一直看見你的背影。

我想知道何故關于你的記憶，

好像都是我在無窮無盡地等待。”

啊，這就是，她咎由自取的殘忍。這就是上天留給她的懲罰。

而王子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他說。

愛是所有的答案，亦是所有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