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個月,我估計要回日本一趟。”男人拇指輕輕揉着她的耳朵,“會想我麼?”
“具體哪一天?”龍吟卻答非所問。
“還沒确定,要等醫生通知。”他深深看着她,重複剛剛的話又問了一遍,“會想我麼?”
“你人都還沒走呢。”說完,龍吟卻蓦地想到,在她的夢裡,将軍也是反複詢問少女:下次出征,你會不會等我?
前世的她好像很不耐煩,龍吟能明白,那時是因為羞。
其實從她一開始搬過來,就相當于完全住進徐出羽的領地。雖然龍吟之前不放松周身屏障,但是她能感受到,徐出羽照顧自己的每個細節中,點滴都是他的真心。
龍吟以前在戀愛裡奉行“三不原則”,因此也被周圍的女生鄙夷為“綠茶”。她不相信關系,卻又無法放開關系之中帶來的刺激。
把自己的真心隐匿得密不透風,隻是縱情耽溺——
别人無法得到她,卻又被她勾得朝思暮想;而她不作停留,兀自在輕紅膩白中穿行。
可是眼下,她能夠清晰感受到徐出羽的真心,隻能說明,她自己的真心也正在蘇醒。
她好像是變了,變得想要重新去相信,變得會因為跟他的互動影響到自己。
龍吟觀察着自己身上的變化。有時清醒,有時沉溺。不過,徐出羽始終讓她感覺到安全和安心。
人麼,總要學着去愛,學着珍惜,學着不要後知後覺才明白自己的情意。學着捧着燈在黑暗裡穿行,擡頭看到屬于自己的星星。
龍吟想要給自己和他一個機會。
她把頭朝着男人的胸口靠過去,“會……我會想你。所以,你要早點回來。”
聽到她的話,徐出羽首先是感覺到痛。
那種痛,最開始是溫柔的脹痛。爾後,陳年的傷口被捂熱了,終于要準備愈合。再後來,伴随着愈合,解凍的血液汩汩流動,讓他全身微微地發起癢,就像是一頭小獸在輕輕啃噬他的脈絡。
半天,他才能找回自己的聲音:“……好。手術順利的話,我就馬上回來。”
但是龍吟卻不說話了。
徐出羽突然緊張,緊張到他的手心都開始微微地冒汗。他害怕龍吟看出自己過于洶湧的情緒波動,偷偷和她拉開一點距離,手指勾了她的一縷長發,假裝漫不經心地把玩。
卻聽到她問:“徐出羽,你喜歡我什麼啊?”
這個問題,是她第一次問。
他喜歡她什麼?
在徐出羽的記憶裡,自從造物主創造了他這個靈魂,他就很孤獨。
因為他生來就和别人不一樣。他像一個透明人,沒有人能看到他。他沒有任何的朋友。唯一有的,是項與生俱來的能力——可以複制他見過的每一個人,把自己變成那個人的樣子。
這種複制,還包括複制對方的情緒、記憶和習慣。
于是他就一直在重複這件事,從複制裡得到故事、得到體驗。但是哪怕他将别人的記憶複制過來,也隻是段空落落的信息而已。因為沒有任何一段陪伴真正屬于他。
不要說喜愛和感激那類美好的情緒,就連悲傷、憤怒、痛恨,他通通都沒有。他太孤獨,也太渴求了,所以哪怕是被别人棄如敝屣的記憶,他也趨之若鹜。
他真的好渴望,渴望能和别的正常的靈魂一樣。可是宇宙始終沒有給他任何的回應。
他就這樣,隻能任由孤寂和絕望晝夜不息地生長。
直到,他遇見龍吟。
他遇到她,就像無臉男遇到千尋。
在宇宙裡初初相遇,他興奮地在她面前展示自己唯一的能力,給她變各式各樣的人出來。可是,她卻問:“你能變成任何人,那你也能變成我嗎?”
他愣了半天,“不,不能。”
“為什麼?”
因為在他眼裡,她身上的光芒實在太美了,美好到讓他懷疑隻是自己的幻覺。他不能允許醜陋的自己去玷污她。末了,他隻支吾出一句:“因為,因為……你太美了。”
愣頭青在表白心意時,總是如此的捉襟見肘。
那句話他早就想說,又不敢說。等到真的說出來了,他隻能遮擋着自己,偷偷地看向她。
可她卻說:“可是,你應該有你自己的樣子,你要去尋找你自己。”
她又道:“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她的話語仿佛給他輸入了正确的密碼。他感到自己被激活了,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心跳和呼吸。與此同時,他的心裡湧出一股力量。
那股力量非常強大,讓他一瞬間就确立了自己存在的姿态和意義。
于是他緊緊握住那股力量,像她說的那樣、踏上尋找自己的路。在後來,他明白了。
原來那種力量,就是人們所說的愛。
他對龍吟的愛,是他的來路,也是歸途。
徐出羽看着龍吟,仿佛是被問住了。
他的理智知道,這是個絕佳的表白機會,如果能用好這個機會,說不定等她全部想起來後,能給他留點心軟的餘地。
他想說,因為你成全了我。
成全了我對愛的渴望。成全了我在漫長漂流裡所有的寂寞。
其實我可以複制任何一個人,然後借着他們的模闆和面目活下去。但是我沒有,我遇到了你,才找到了自己。
原來,我一路撿拾着别人不要的破碎,奮力蹚過絕望和孤獨,都是為了有一天,能夠走到你的面前。
但是,那些話都太沉重了,她根本還聽不懂。
她會想起來嗎?在想起他們在地球上的前世之後,也許,也會想起他們在宇宙裡的相遇?
想起……其實他們曾經相處得很愉快。那個時候,一切的傷痛都還沒有發生。
沒有那場星際戰争,沒有失去和别離,也沒有他和她之間瘋狂滋長的誤會。
“哪裡都喜歡,我……我就喜歡你。”
徐出羽沒來由的慌亂,心裡支吾着,嗫嚅着,一下就被打回原形,變成最初的那個愣頭青。
他低着頭,眼神亂瞟到茶幾上龍吟喝過的水,她嘴唇接觸的地方留着淡淡的唇膏印。
他趕緊把眼光收回來,咽了好幾次口水,發現自己根本連話都說不清楚。
男人剛剛實在沉默得太久,龍吟擡起頭來,用懷疑的眼光睨着他。
玉指輕撚,她戳戳他的胸口,“怎麼了,吞吞吐吐的,這麼為難?”她本來就是随口問的。那個問題,哪對情侶沒問過彼此?各種措辭她之前都聽過了,也沒要求他交出什麼耳目一新的答卷。
他趕緊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道:“我隻做你的忠犬。”
他抓住她手的力道有點大,龍吟心下了然,原來剛才男人愣半天,是因為他的求生欲還挺強。如果再給他點時間,估計他都能想出宇宙的奧秘來。
不過她也懶得再聽他蹩腳的表白。把手抽出來,龍吟笑道:“忠犬?你不是狐狸麼?”
别以為她看不出來。
他也跟着笑了,徐出羽還想再說點什麼,龍吟突然用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邊,“噓”了一聲。
“徐出羽。你可以慢慢想,喜歡我什麼。想清楚了,再回答我。”她說道,“不急。”
因為她也要慢慢想,自己已經在越來越喜歡他,這是因為什麼。
龍吟還沒有真正的體會。她還停留在邏輯分析的階段,殊不知,感情根本就沒有道理可言。
聞言,徐出羽合上了眼睫。兩顆心的距離好像從未如此貼近過。
“好。”
這一世,他将自己骨子裡的偏執打磨圓潤,隻想做她眼中溫柔清冽的徐出羽。
就像烈風歸于水,燎原之後又被泯淡了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