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們兩個人甚至都不在同一個學校。是在某次高中的聯考中，周苡辰剛好坐在龍吟的後面。

那一天龍吟出門考試，走在路上卻不小心被樹枝勾到了身上的毛衣。待她察覺之時，衣服已經開了個難看的口子，花紋變形得厲害。

正處在青春期的少女心思何其敏感？她想要回家換衣服，時間已然來不及，何況家中父母正吵得天翻地覆。可是就這樣去考試，龍吟又分外顧忌他人若有若無的注視。

一時之間各種委屈都湧上心頭，她在路上越走越快，仿佛可以借着蹬蹬的腳步聲就把所有的煩惱都甩在身後。結果才在自己的考位上坐定，她又想到剛才在學校門口，見别的學生都有父母接送、有溫柔的囑咐和等候。

所有的故作強韌頃刻崩碎，龍吟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坐在她後排的男生見到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自然也看到了她衣衫上被撕扯開來的洞。

透過那個洞，仿佛可以窺見她内心深處的傷口。

于是他脫下自己的薄外套輕輕地披在了女孩的身上。

那一天考的是物理，五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四，天氣晴。從那天起，龍吟記住了周苡辰這個名字。後來過不多久，兩人又在聯校的辯論大賽上重逢。

那些兵荒馬亂的年生啊。

周苡辰，曾是在龍吟父母離婚時，陪她在操場上吹着夜風走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也是那個聽說她胃疼，哪怕知道當天教務主任會來檢查，還是從自己的學校飛奔出來陪她挂點滴的人。

他的家庭相當幸福，大抵隻有充滿了溫情的原生家庭，才會培養出他那樣的性格。——從不計較，也從不要求回報。隻是把他認為龍吟需要的，都捧到面前來給她。

在兩人相伴的時光裡，少年帶着溫暖體溫的外套，仿佛永遠都會為龍吟準備好。也不記得有多少次，少女的淚水洇濕過他的襯衫衣角。

他是那個，把龍吟沒能從别人身上得到的好，都累積起來彌補給她的人。

後來随着父母的工作調動，周苡辰也從昆城的學校轉學離開。起初兩人還互通書信往來，但在進入大學之後，龍吟開始周旋于各式各樣的男生之間，學會隐藏起自己本來的輪廓，在推拒和迎合的過程中不動聲色。

那個敏感脆弱的少女身姿已無處找尋。好像随着成長，她越來越擅長掩蓋自己直白的情緒。

因為厭棄人走茶涼，更厭棄覆水難收後的歸咎。她隻是貪戀在每段感情中，抽身之前的那一點溫度。

哪怕她一直都留有周苡辰的聯系方式，兩人之間卻無更多交流。隻是龍吟偶爾翻開朋友圈，知道他進入了大學的攝影社，有時會在動态裡刷到些他日常的随拍作品。

時光如是來到龍吟畢業的那一天，周苡辰突然出現在了她的大學門口。帶着多年未見的關懷，還有經年不改的溫柔，捧着一束花為她送上祝福。

說起來，袁心雅一直都很看好周苡辰。好閨蜜也不止一次地跟龍吟提過，怎麼不考慮考慮他？

龍吟隻是說，把周苡辰放在心中一處特别的角落。

時間已經打磨溫潤過去那些纖細脆弱的神經。就像經年日久的事物都不沾帶凜冽的氣息，時間久了，很多往事也能夠落得心亦成佛。

就像去年，兩人在袁心雅的生日會上相遇，最終也隻是微微颔首，舉杯遙祝。

龍吟換過了衣服，目光觸及到衣櫃底層，自己放在那裡的箱子。

她搬家帶來的行李不多，其中包含這個箱子。裡面放的都是龍吟覺得珍貴的東西，其中有一個鑰匙扣。多年前，同樣的款式也曾挂在周苡辰身上。

龍吟曾經想過的，想要不顧一切奔赴到周苡辰的城市。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吃晚飯的時候，龍吟跟徐出羽說了剛剛周苡辰聯絡自己的事。

龍吟坦蕩地把周苡辰描述為“高中時候的初戀”。她說，周苡辰畢業後就來到了甯城發展。知道她搬過來了，想要約個時間見面。

聽到那個詞，徐出羽也沒有更多反應，隻是問她：“那你打算去嗎？”

龍吟想，應該是去的，畢竟她已經答應過了。頓了頓，她覺得徐出羽可能面上不表，但心裡應該還是有些介意。于是主動說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她甚至不自覺地在斟酌用詞，“其實我和他快有一年沒聯系了，隻是普通朋友。”

徐出羽還是低着頭，用勺子把雞湯表面的油絲細細舀幹淨了，才将裝湯的小碗放到龍吟面前。他很自然地說：“不用的，我相信你。”

他知道龍吟之前有過豐富的情史。并非是不在意，隻是徐出羽看重的，向來隻是她的人而已。

但他自認還沒有修煉到，可以對着她過去的情感對象談笑風生的程度。哪怕戴上了清潤柔和的假面，他的占有欲卻始終完整無缺地藏在骨子裡。

徐出羽是想改過自新。不過能在表面上裝作大度，已經是他現在的極限。

龍吟點點頭，又道：“對了，袁心雅今天跟我說，要尋個空過來吃飯。”

他聽出她的言下之意，心下了然，龍吟已經把兩人的事同袁心雅說過了。這個認知讓徐出羽通體舒暢，甚至剛才心裡頭的那縷不快都被一掃而空。

他的笑容俨然是個二十四孝好男友，語調明快道：“好啊，那我要好好的準備。畢竟是來自閨蜜的檢閱，必須嚴陣以待才可以。”

當晚，某人如願以償吃到了日思夜想的珍馐。

比起上次，徐出羽是要收斂多了，不過僅限于嘴上。他這個人看着斯文有禮，但在溫泉那一次，幾乎把所有輕浮孟浪的話都在龍吟耳邊說了出來。讓龍吟一度懷疑人生，不知道這個人平日裡都是怎麼裝的。

況且，他畢竟是搞藝術的，口頭表達能力又好，形容一些細微的感受極其傳神。往往把龍吟刺激得眼底起霧、抖如篩糠。

這次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先是在他耳邊輕吹，用氣聲說些話撩他，後來還學會輕輕吞咽他的喉結。

這兩招都不錯，撩得徐出羽痛快地歎息，忍無可忍，在龍吟渾身散架之前放過了她。

徐出羽根本沒有吃飽，不過心思細膩如他，自然察覺到龍吟的某些欲言又止。

他以為龍吟會想跟他說說那個白月光的事。于是他給她空間，等她主動開口。

龍吟确實是有話要說。哪怕方才兩人緊密交纏時，她都有些分心。

她一直想起，自己在飯桌上提起周苡辰時，徐出羽淡淡的反應。

他似乎是真的不介意，願意給她留出足夠的空間。不像有些男人，占有欲強得令人窒息。

龍吟向來是個不喜解釋的人，她覺得親密關系裡的信任，向來不建立在解釋和自證之上。但是像徐出羽這樣完全不多過問的态度，又讓她覺得，仿佛有哪個地方缺失了。

除非像她以前那樣，對待感情幾乎不帶真心。隻要走心，就沒有哪個男人會對女友的前任毫不在意。

把這句話反過來角色互換，也是一樣的。

徐出羽，難道他是真的不介意？這麼大度的嗎？

她之前都沒問過徐出羽的情史。所以，莫非說他跟自己其實是彼此彼此？

龍吟此刻才開始察覺，跟徐出羽在一起，竟然讓一向無所謂的她，品嘗到了一星半點的患得患失。而這是龍吟在之前的關系裡從未感受過的。

若是袁心雅知道她此刻的心态，肯定高興極了，小銀子終于是開竅了啊！

徐出羽從背後擁着龍吟，他胸膛上的熱度因為兩人的貼合完整地傳導過來，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髒穩定地在胸腔裡躍動。

她越想越覺得心裡不舒服，終于忍不住，轉過身去看着徐出羽。

他也因為她的動作睜開眼睛。

“嗯？”男人的聲音裡，還帶着被情欲反複摩挲過的嘶啞。

龍吟狀若無意地開口：“你有幾個前女友？”

徐出羽先是愣了一下，繼而一笑。沒想到她想說的竟然會是這個。

這是開始在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