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天晚上生産到現在,明明還沒有24小時,姜燃卻像過了一輩子那麼累。積攢的情緒就像一個灌滿水的氣球,情緒一直在不停地往氣球裡湧,氣球壁越來越薄,好像下一秒就要爆炸。但是還沒等氣球炸開,留下遍地狼藉,一隻溫暖幹燥的手就托起了氣球,水從氣球口嘩嘩地往外流,回縮、再回縮,氣球壁漸漸變厚,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可以控制的安全阈值内。
奶奶對姜燃的存在就好像那隻溫暖幹燥的手。姜燃見過她,在夢裡,她是姜燃拼勁全力救回來,現在她是姜燃在這個世界唯一熟悉的面孔,是姜燃麻痹自己的最佳借口。
從奶奶出現的那一刻,這一切的遭遇好像都能有合理的解釋了。不是莫名其妙,不是無緣無故,救奶奶的人是姜燃,和鄭覺新結婚的也是姜燃,新時代的姜燃是姜燃,這個世界結婚生子的姜燃也是姜燃。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本應該永遠是2條平行線的兩個姜燃會交彙,但是交彙似乎早有預兆。新時代的姜燃也是這裡的姜燃,所以即便沒有突然的記憶灌輸,姜燃也熟悉這裡的一切,認識這個世界姜燃認識的每一個人。因為都是姜燃,本來就是她,自己的記憶随時調取便是。
或許是生産的疼痛導緻的神經紊亂,或許是能量場的錯亂導緻不同時空的姜燃重疊,又或許是神秘力量的随手造成的惡趣味。但無論是什麼,總歸是有了結論,總歸是有了糊塗活下去的理由。
“奶奶,當時真的好痛,現在也痛,傷口痛,頭也痛,我真的好難過!”姜燃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的反常,隻能不住地述說自己的疼痛。
淚水完全止不住,好像情緒開閘後就再也沒法拉下閘門,隻能等害怕、恐慌、驚懼、無助、迷茫、憂慮全部都傾瀉而出,這次洩洪才能算結束。
頭埋在奶奶溫暖的懷抱裡,一隻手臂圈住姜燃,幹燥的手心輕撫着姜燃的後背。
“燃燃,不怕啊。奶奶的乖女受苦了!”
“燃燃,不怕啊。不怕啊。你就是生産太疼,三魂還沒從劇痛中回過來。不怕不怕,奶奶給你喊魂,奶奶帶你回來。”奶奶認為姜燃的反常表現是因為在生産的時候丢了魂。奶奶的手由輕撫轉為有節奏地輕拍着姜燃的後背,一邊拍一邊喊:“姜燃回來!姜燃回來!”直到7遍,然後以“姜燃回來了”作為此次喊魂的句号。
這輕拍不隻拍在了姜燃的背上,還拍在了姜燃濕潤的靈魂上,一下一下把壞情緒拍出,把靈魂重新拍得輕盈。
随着“姜燃回來了”的話音入耳,哭聲漸漸轉為抽噎。姜燃不好意思地從奶奶的懷抱中退出,留下一片洇濕的痕迹。不敢直視大家的眼睛,垂着頭,默默地抹着臉上的淚水,撫平額前耳鬓淩亂的頭發。
一張紙遞到了姜燃的手邊,鄭覺新其實很震驚,他真的不知道生産對一個女性的影響竟然這麼大。看着崩潰大哭的妻子,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甚至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讓妻子哭出來。這兩天他一直知道妻子的情緒不對,但就好像面對一粒雞蛋,想要走進卻沒有縫隙,想要打開卻害怕用力就碎,隻能看着她在殼裡痛苦,而自己在殼外反複徘徊卻又毫無辦法。幸好有奶奶。
鄭覺新既感覺慶幸,又覺得挫敗。
“親家奶奶,讓你見笑了。姜燃從小沒吃過啥苦,這生孩子每個女人都要經曆一遭,算不得什麼大事,姜燃就是太嬌氣了。但她這次生産實在不算順利了,痛得久了,她就有些害怕了。還是親家奶奶對她好,她親近您,看見您這委屈就憋不住了。”楊雲秀心疼女兒,但也擔心女兒這過激的表現讓親家一家不滿,隻能先把這話說開,為女兒的表現找補。不過,楊雲秀還是滿心慶幸,這情緒發洩出來了就好了。
但這慶幸中還有幾絲酸楚,這酸楚不為人道,隻有楊雲秀反複品嘗。
“生孩子就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的難事,燃燃的辛苦我們都看在眼裡,疼在心裡。遇到事情燃燃願意跟我這個老太太說,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們燃燃是乖女。”奶奶一直很喜歡這個勤奮刻苦、善良大方的孫媳婦,不隻是因為姜燃救過她的命,更是因為姜燃的赤誠純粹。
在姜燃開始大哭的時候,高沛蘭就帶着孩子出了病房。小小的人兒可經受不住母親痛苦壓抑的哭聲。
所有的情緒随着眼淚排出體外,姜燃感覺自己輕松多了,看着這個世界也不在隔着一層了。
今天是9月25号,是1995年的9月25号。
随着姜燃的情緒回歸平靜,病房内的緊張氣氛逐漸消散。奶奶還是坐在姜燃的床邊,手一下一下地摩梭着姜燃的手背。
“奶奶,我好了。我現在感覺很輕松,謝謝您奶奶。”姜燃留戀地再抱了抱奶奶,“奶奶,這個床邊坐着不舒服,您坐沙發吧。”
“鄭覺新,你扶一下奶奶。”三個字的名字,連名帶姓地叫實在顯得很生疏,但受新時代記憶的影響,姜燃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個一起生過孩子但卻又很陌生的丈夫。就算這個世界的記憶中,姜燃也沒有找到一個合适的稱呼。似乎她們倆交流都是你啊你的,默契地省去了對彼此的稱呼。
這是一對生疏的夫妻,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們或許能夠靠着時間的釀造,彼此慢慢熟悉,然後在花甲之年,互道一句“老頭子”“老婆子”。
高沛蘭也很關心姜燃,但是更關心自己的寶貝孫女。遛得差不多,寶寶該換尿片了。
高沛蘭抱着寶寶回到病房,病房内的氣氛在奶奶和楊雲秀兩個高情商女性的炒熱下,變得歡快輕松。
姜燃也松弛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大家聊着天。
“聊什麼呢?讓我們乖寶也聽聽。哦,拉臭臭了啊你。”高沛蘭一點都不嫌棄孫女的屎臭,“鑫鑫,你去衛生間用熱水洗一條帕子出來,給咱們家乖寶擦擦小屁股蛋。”
“沛蘭,沒想到啊沒想到,當初鑫鑫小時候,你對他的屎尿嫌棄得不得了。輪到自己當奶奶了,你倒是不嫌棄了。”奶奶打趣道。
“那臭小子和香閨女,這能比嗎?”高沛蘭接過鄭覺新遞過的熱帕子,輕柔地擦着嬰兒的小屁股,“我們和臭爸爸才不一樣呢,對吧乖寶。”可以看出高沛蘭是真的很喜歡小孫女。年輕的時候一直有個女兒夢,但是生完鄭覺新後身體就不再支持孕育寶寶了,好在無論是丈夫還是婆母,對孩子都沒有那麼強烈的要求。
從革命年代走過來的人,其實遠比在各種思想熏染下的新時代青年更開明。他們這老一代的人,愛孩子,愛的是中國新一代的所有孩子,而不僅僅是自己的孩子。他們更具有奉獻精神,更在意的是自己對社會的價值。
“親家母,這是隔輩親。我看我們乖女也是喜歡得不得了。”楊雲秀笑盈盈地接話“不過,咱們乖女的名字定下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