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被遺棄的那本《齊民要術》随風胡亂翻着書頁。
或許是瞧着它孤零零的可憐,季奚兩步走了過去,将它從地上撿了起來。
書并不新,邊角的地方還帶着折痕和泛黃的痕迹,想來它曾經的主人已經将它翻閱研究過很多遍了。季奚還清楚地記得,這是宋修竹從相思門的廢墟裡面翻找出來的,當時那漂亮的美少年灰頭土臉,眼睛卻亮亮的,舉着這本書跟舉着個珍寶似的,還在那嚷嚷了一句:“太好了,是《齊民要術》,我們有救了!”
雖然這本書,對不食人間煙火的修仙門派來說,一點用也沒有。
兩個小輩想不明白為什麼這本書會出現在魔教的地盤上,就如同他們迷茫于眼下的情況一樣。
“悅安,你說……相思門為什麼是魔教啊?”
季奚和花悅安都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兩人自小在靈心派長大,終日于正派人士的宣傳教導下,理所當然地覺得相思門就是魔教,可他們卻從未想過,為什麼相思門會是魔教。
花悅安還杵着鋤頭,他的臉上露出些思索的表情,道:“我是聽師兄們說起,相思門以心中邪氣修行。此前也經常有被相思門禍害的修士來咱們那邊告狀,不是被挖了鼻子就是被割了眼睛舌頭的,人雖然活着,内丹卻也算是廢了。”
江湖上便是這麼流傳的,若是往日裡,季奚聽了肯定覺得有理,今天他卻反常思索起來,道:“可是如果相思門當真如此暴虐,那為何山下那些百姓,卻對相思門很是尊敬愛護?還說他們是除惡揚善的大恩人?”
這種反常令人困惑,花悅安沉吟一聲,道:“可能是因為南宮老祖總是在閉關吧。我聽說他在門内也不管事的,事務都交給底下的人去辦,經常自己一閉關就是幾十年。所以恐怕,沒有空管理自己的門派吧。”
這倒是一個可信的猜測,不過兩個小輩的小腦瓜子一時間也想不明白了,倒是從山下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聲嘶力竭的哭嚎聲。
這哭嚎聲他們太熟悉了,以至于一鑽進耳朵裡面,頓時就讓兩人渾身上下抖了三抖,當即想起此前那追出去半座山,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經曆。
除了宋修竹,還能是誰!
可他不是去山下教音樂了嗎?為什麼現在卻鬼哭狼嚎地跑回來了?
兩人心中困惑,不免循聲往山下望去,果然不出一會兒的功夫,就見着宋修竹以八百米沖刺的速度,拎着道袍逃命似的跑回來了。
這畫面實在太眼熟了,當初他們就是這麼追宋修竹的。
不過這次拿着劇本追宋修竹的不是他們兩個,而是一個穿着簡陋的北方漢子。
這北方漢子一臉快要繃不住的崩潰嚴肅,顯然,他也沒有料到宋修竹這麼能跑。
不過下一秒,這麼能跑的宋修竹腳下一絆——
當即摔了個狗啃泥。
“……”
季奚和花悅安看着這場面眼皮直跳,卻也沒有要上前幫忙的意思。那宋修竹顯然摔得狠了,眼冒金星地在地上哎呦了半天也沒起來,最終還是被那北方漢子追了上來,一把拽着他的衣領給人拎了起來。
這漢子的體型精瘦有力,再加上十幾厘米的身高差,拎宋修竹就跟拎着個小土豆一樣。
宋修竹自知自己已經落入魔爪跑不掉了,當即連那些咿咿呀呀的哎呦聲都不敢發出來,他悲鳴着捂住了自己摔的花容失色的臉,哀求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好漢要打别打臉!”沒骨氣的好像那牆頭草。
季奚與花悅安瞧着,更是不屑。
可那漢子仔細瞧了瞧宋修竹這模樣,卻眯起眼睛來,不解道:“誰說我要打你?”這開口的聲線卻全不是他外表那樣淩厲的硬朗,反而像是帶着一種江南煙雨朦胧似的感覺,隻是口氣起來帶着些不甚友好的冰冷。
宋修竹這麼一聽,那捂着臉的手刷拉一下子就放下去了,頓時以一種看着神經病般的表情和口吻,甚至還天不怕地不怕地怨怼起來,道:“那你追我做什麼?”還成了對方的不是了。
那漢子嘴角抽了抽,顯然沒料到宋修竹要賴在他身上,冷笑一聲反駁道:“不是你先跑的嗎?”
宋修竹頓時像是活絡起來的八爪魚似的,負隅反抗道:“那你現在抓着我做什麼!”
……
山坡上一片沉默,隻有喜鵲落在枝頭發出近乎嘲笑的吵鬧聲。而此時此刻,已經被視作無賴的宋修竹,還在锲而不舍地掰着那北方漢子的手指,像是在時刻提醒着對方自己應該幹什麼。
宋修竹現在人小手小力氣也小,掰不過北方漢子那雙指節分明的手,不經意打眼看過去,那動作頗有種奶娃娃的無力感。
如果不是配上宋修竹那張龇牙咧嘴、不修邊幅的臉的話。
北方漢子的嘴角都要抿爛了,他可能覺得自己再不把他放下去自己就要有失體面的罵人了,因而即便有幾百個不情願,終于松開了拽着宋修竹的手。
衣領被松開了,宋修竹終于綿長地松了一口氣。可他臉上卻也沒有什麼後怕的表情,反而像是猛地意識到了什麼,甚至一把抓着了那北方漢子的手,沖着田地裡的季奚和花悅安便指認起來,嚷道:“你們兩個小子看好了!他才是你們要找的南宮泠!”
“……”
咿呀呀喜鵲飛走了,季奚和花悅安站在田裡悍然不動,像是在看着一個傻子在那表演,眼裡全是不信任的目光。
倒是那北方漢子臉上的表情抽搐了一瞬,随即那冰冰冷冷的聲音便威脅了起來,道:“你可想好了,這可是你的肉身。”
宋修竹渾身一僵,像是這才意識到了什麼嚴重情況一樣,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眼還在田裡呆若木鶴的季奚和花悅安,悔恨地簡直要拍大腿一般,卻最終深吸一口氣,轉過頭看着魂穿的南宮泠,一字一頓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們滅了你的相思門?”
這一次,他将手指向了田裡的季奚和花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