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感受來得很慢,到了五月,屋前堆的雪人都還沒化完,留着一小堆雪在那兒慢慢消融。
母親漸漸與新鄰居相熟起來,她們坐在屋前曬着太陽聊天,順安在一旁玩着玩具小車。
鄰居逗了逗順安,見他沒什麼反應,“你家孩子話很少诶,不像我家那個,天天吵得我覺都睡不好。”
母親看了順安一眼,“順安剛開始學會說話那會兒挺多話的,天天也吵得不行。”
她腦中湧現出些回憶,垂頭笑了下:“那時候我還老叫他小話痨,現在大了幾歲,話反而少得可憐了。”
“那,”鄰居皺了皺眉,納悶地道,“是受了什麼刺激嗎?”
母親被鄰居一問,微微愣住,更多的過往湧現在腦中,所有被忽略的細節一一拼湊,她看向白順安,“不知道啊。”
母親想起了之前,因為債務,她和丈夫每天都因為工作忙得不行,沒時間照顧白順安,也沒錢請保姆,至于她的父母,離得太遠了,又鬧得僵,她開不了口,所以基本上都是順年照顧順安,但順年又要上學,隻有在放假的時候能照顧,其餘的時候,順安是怎麼過的,她不清楚,當時的她也抽不出多餘的精力去知道。
鄰居走後,母親想煮點粥,結果米在鍋裡煮了半天,一直沒有點粥的樣子,她愣愣地看着鍋裡,像是泡飯,她靠在一旁想着,想出了神。
等回過神,看着鍋中沸騰,泡泡越冒越多,鍋蓋都要被頂起時,她急急掀起鍋蓋,一時不慎,被蒸汽燙了手,她驚呼一聲,手中那塊迅速紅了起來。
這時白順安被聲音驚到,他看到受傷的母親,急急地跑了過來,白順安看着母親燙紅的手,輕輕握着,慢慢吹着氣。
母親手一抖,掙脫了白順安,“别碰我。”
她扭動水龍頭,拿着冷水沖着手,臉上盡現了心裡的掙紮,等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後,臉上神色頓時驚惶,又在一個瞬間冷靜下來,她輕聲地呢喃:“這樣不好。”
轉過頭,順安還在那兒,擡頭望着她,母親一時覺得羞愧,又在片刻,這種羞愧轉變成了委屈。
鍋中不斷沸騰,心裡反複煎熬,母親看着順安的笑臉,似乎是下定決心要他也難過似的,她面上哭泣,隻有心知道自己這時多麼清醒冷漠,仿佛結了塊無法融化的冰在裡面,散着寒氣從内裡凍着她,話也透着冷,“順安,我很難過,你還在我身邊。”
她蹲下身,抓着順安的手臂,接着道:“你為什麼不說話啊,為什麼不哭啊。”
她厭惡他不說話,又無比慶幸此時的他不說話,他要是真說了些什麼,她又該怎麼自處,她所讨厭的最後反過來緩解了她的心緒。
“不該是這樣的……”母親傾述着自己的不滿,直到,白順安推開了她,她停住了一秒後,看清了自己,這時,她卻迷茫了,像個本就沒家又迷了路的孩子,“順安,為什麼,我無法喜歡你了。”
她真正地從心底流出了淚。
在白順安更小甚至整日哭鬧時,她看他還是覺得可愛,無比喜愛,可現在明明乖巧懂事,她心裡再沒了那種喜愛,甚至沒了那種母親的感受,她不愛自己的孩子了,她無法去愛自己的孩子了。
她讨厭順年的叛逆,她讨厭順安的懂事。
什麼都很礙眼。
她清楚地知道順安的話為什麼越來越少,未搬家前,讨債的人知道地址,有時會上門催債,她明白順安一人在家時肯定遇到過,她回家後又幹了什麼呢,刻意忽略一片狼藉的家,下意識地責怪起孩子來。
她不止一次地從櫃子裡抱出熟睡的順安,有時還是從床底找到他,從前一回家就看到他的情況可謂少之又少。
他總是捂着耳朵蜷縮地睡去。
或許是愧疚,她不斷地忽視,忽視行為,忽視言語,這樣一切不尋常時間久了就能尋常下去,以為就會這樣無所謂下去。
母親站起身,煮出的粥已濃稠的有了粥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