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在身上的衣袍滑下去,是一件純黑的道服,冷香淡淡,分外熟悉。白翎呆坐片刻,先眯眼看向窗外,見夜色濃郁,再轉向屋中的燭燈。
燈影下,裴響打坐靜修,靈力為體表附着了一層微光。
白翎蹑手蹑腳地下地,抱着裴響的外袍,溜出雅間。
錢掌櫃守在門外,見到他立即起身,問:“仙長有何吩咐?”
白翎道:“挂牌大半天了,有沒有人來買呀。”
錢掌櫃說:“仙長所需的神級三寶屬性劍膽,乃稀世奇珍,恐怕一年半載都……不過于仙長而言,數十年也就轉眼功夫,不如等有買家上門時,我等再向仙長報喜。”
白翎笑了笑,讓錢掌櫃另辟一間包廂,不要兩面觀景的那種,必須足夠隐秘。
錢掌櫃心領神會,将他領到三樓,走貴客專用的絕密通道,進入一間裝潢古典的廂房。
白翎十分滿意,在主位上坐了,閉目養神靜候。有諸葛悟的鈴铛在,他倒是不怕等會兒話不投機,被暴怒的獵物反撲。
終于,廂房門再度開啟,錢掌櫃将一個鬥篷加身、幕籬遮面的男人帶了進來。
白翎嗅到了血腥氣,看着男人僵硬的步伐,樂道:“這是誰來了呀?稀客啊,李真人!你要是受了傷,不去找醫修開藥,跑來找我幹什麼?”
來者在他對面入座,解下幕籬,露出李德扭曲的面孔。
此時的他發髻蓬亂,好似遭了大難一般。一個元嬰期修士,頰上竟有血痕,以他手頭的靈丹都治不好,下手者的修為至少同級。
白翎佯裝關懷道:“哎呀,怎麼回事?被師尊打啦?嘶,瞧我這記性,居然忘記你的師尊師叔們早投胎去了。那是誰把你打成開花的模樣,難道是師祖?”
李德一字一頓地道:“我師弟,老狗孔安!”
“啊?”白翎顯出很浮誇的驚訝,說,“不是吧李德,師弟都能打你臉?少開玩笑了,你到底是來幹嘛的啊。”
“裝,繼續裝!姓白的——我來幹嘛你不清楚?我現在這樣,不都是拜你所賜!孔安那個賤貨,拿着雞毛當令箭,仗着師祖寵愛姓唐的雜種,逼我來換你的劍膽!你敢說不是你故意的?”
李德吼叫着拍案而起,不知牽動了什麼傷口,面色一變,又一屁股坐了回去,面皮不住地抽動。
白翎更樂了,哈哈拍手道:“你修為不見長,智商倒是進步不小呀。沒錯,我故意的!誰叫你把我的劍膽占去兩百年,現在還不肯物歸原主嗎?”
“你……你少猖狂!我告訴你,就憑你的修為,劍膽還給你、你也守不住!你以為我師弟師妹會放過你?我師妹也是三寶屬性,你且等着道會開場,看她會不會去找你!”
李德将一個長匣擲在桌上,生生砸出了凹痕。白翎目光一掃,心生感應,是熟悉的劍意。
他曾經抱在懷裡睡覺的劍膽,好像也沒有忘記他。
可是,現在還不是人劍重逢的時候。
李德喝道:“你的東西呢!”
白翎緩緩把長匣推到一邊,說:“急什麼。李德,你真是變成了一條好狗。當初把我踩在腳下的傲氣去哪啦?現在怎麼不狂了。天資不如你的師弟師妹後來居上,你忍忍就算了,但是連新進門的師侄都能搶你機緣……哈哈,你的仙途快到頭了吧?”
轟然巨響,李德一掌拍碎了實木長桌。
終于,這個走投無路的修士被戳中了最深的痛處——不是師弟師妹,也不是師侄,而是他止步于元嬰期、再不進境就要道毀人亡了。
錢掌櫃被聲音吓得奔進來,撞上李德兇神惡煞的臉色,戛然止步。
然而滾滾煙塵散去,露出白衣青年完好無損的身影。白翎依舊懶洋洋地坐着,一面彈掉衣上的木屑,一面拈起一枚鈴铛。
他說:“隻要你對我有半分殺意,我師兄即刻便到。李德,為什麼他沒來?因為你已經意識到了,我是最後一個能救你的人。窈娘是你害死的吧?不是為了救你師侄,而是為了給你師侄樹敵。你想借刀殺人,沒想到被漱玉真人看穿,引火燒身。真是蠢得可憐啊李真人——”
白翎居高臨下,看着每聽他說一句、神情就灰敗一分的李德,輕輕問道:
“事到如今,為什麼不和我聯手?我難道不是,最适合你借的刀嗎。别忘了,我身後是諸葛悟和漱玉真人。他們都想要你的命,你就不能拿别人的命來換?和别人用你的劍膽,換劍膽給唐棠一樣。”
元嬰期修士在他面前,抖若篩糠。
李德驟然吐出大口淤血,顯然是氣急攻心,怨極恨極。
白翎見自己的話成效卓著,乘勝追擊:“李德,道會就要開場了。一個隻會壓榨你、抛棄你的師門,有必要追随嗎?不如跟我們裡應外合,把屬于你的東西奪回來。說吧,你想開什麼條件?”
威逼利誘之下,窮途末路的修士内心劇烈動搖。
李德迎着白翎的視線,頭回露出了一分恐懼。或許出于陌生,或許出于後怕,但很快,一切情緒轉為憤怒。
他嘶聲說:“我要你打爛孔安小兒的臉、殺掉他的寶貝疙瘩唐棠——不、不止是殺了那麼簡單,我要抽出她的靈根,把她挫骨揚灰!對了,我還要迎娶師妹,與她結侶。憑你?你辦得到嗎?區區一個築基期蝼蟻!”
白翎揚了下眉,對這些要求左耳進右耳出。
不過他随口答應,仿佛舉手之勞一般,垂眸微笑道:“你先跪下講話吧。我們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