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沒覺得自己衣領大敞有什麼見不得人,反正都是男的,他摸摸這的紋繡、捋捋那的衣帶,整個人裹在一套朝霧似的粉衣裡,眉眼燦爛。
裴響一時沉默,片刻後移開視線,面上的薄紅始終未散。
白翎樂呵呵地說:“師弟,你身上全是梨花嘢。”
裴響低低道:“你也是。”
“對啊,好像下雪。洛東城真是好地方,我頭回見百花齊放。你身上也好香,離得近了遠了,香味還不一樣。”
白翎自顧自念叨,沒發現把師弟的臉說得更紅了。裴響想反駁他,但是沒說出口,又開始生悶氣。
白翎把衣服穿好,跳下地伸了個懶腰。他辨别着來時路,往花枝繁盛處走去。
漫天紛飛的白花中,他接住少許,回頭道:“我忽然想起一首詩哎。以前念書的時候背的,不過隻記得半句了。”
裴響跟在後面,保持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問:“什麼詩?”
“名字不記得了,反正不考。”白翎往上方一指,兩眼彎彎地說,“‘此生也算共白頭’。”
裴響步伐一停,頃刻理解了語意。
可是,連給他反應的時間也沒有,白翎不過是随口一提,說完便輕快地道:“走吧走吧,别讓師兄等太久。”
—
迎弟子入門的儀式分很多種,有些派系拘禮,要開辦祭典、三叩九拜,敬告祖師神靈。
有些派系則很随緣,将新人帶給師尊看一眼,領了塔印去抽功法,之後就由師兄師姐們拉扯大了。
白翎慶幸的是,他們展月一脈屬于後者,沒什麼繁文缛節。
但不巧的是,才回宗門,幾人便得到消息:他們剛走兩天,夢微道君就開悟了所修《法眼遍曆秘典》的最後一卷,即刻閉關。
因他悟道是在深夜,天象變幻,影響頗廣,整個霁青道場皆有感應。
前來拜谒渡塵真人的仙友們争相告知此事,想在諸葛悟面前謀個眼緣,而後不約而同地表示了擔憂——
那位初入門的老祖欽點徒孫,既不得師尊教誨、又無寶物傍身,據說還剛受了一次重傷,該如何參加下個月的諸方玄道盛會?
白翎聽師兄提起簡稱為“道會”的活動,根本沒想起來是啥。直到諸葛悟提起了一件事:
其實白翎是有過得到本命劍的機會的。
那是他用最後一枚塔印抽出來的劍膽——尚未鍛造成劍,隻是天然形似劍鋒的寶材。若想得到仙劍,還需對其進行鍛造、賜名、認主等流程。
然而不等白翎摸熱乎,劍膽就被搶走了。
凡是霁青道場記了名的弟子,皆要參加兩百年一屆的諸方玄道盛會。不僅道場弟子強制性參與,天下散修還皆可報名。
道場最深處的秘境将會開啟,因其與魔域接壤,與會者除了争奪天材地寶,還會碰上魔修。若能除掉魔頭,便是大功一件,可以憑此回道場領賞。
總之,道會是道場最盛大的賽事,亦是全人界修士兩百年一度的機緣。
不僅對道場弟子而言如此,對秘境北側的魔修們,同樣如是。他們早已嚴陣以待,迫切渴望着一頓暴食。
白翎就是在上一屆道會被盯上,撿回小命卻爆了裝備。
但盯上他的不是魔修,而是同門。道場惡名昭著的問鼎一脈,祖師爺是位妖王,千年前被展月老祖扒皮抽筋,制成了法寶。在勝者為王的修真界,這不算稀奇事,隻能說老祖太不給面子。但問鼎一脈動不了老祖,便将恨意傾瀉在了老祖的傳人身上。
起初,他們的目标是夢微道君。
然而此人深居簡出,幾乎不踏出折雨洞天一步。直到諸葛悟入門,自那之後,便成了問鼎一脈的眼中寒釘,肉中毒刺。
問鼎一脈暗中給諸葛悟使絆子,長達百年之久。不料諸葛悟次次置之死地而後生,反打問鼎一脈的臉。
長此以往,仇怨深種。
諸葛悟向來個人事個人畢,從不找師尊出頭,以緻于問鼎一脈的膽子越來越大,火氣越來越旺,誓要找回場子不可。終于,上一屆道會開場,恰好白翎抽出了神級劍膽,直接被問鼎一脈調轉矛頭、當成了出氣筒。
久遠的記憶慢慢浮現,白翎窩在廳堂的軟墊上,手捧暖爐發呆。
是了,自己兩輩子最痛的一次,不是前世被公交車撞死,也不是今生挨師尊的飛劍,而是被問鼎一脈的弟子毒打。
白翎有師尊給的護身符,能擋下化神期修士的緻命一擊,卻隻是一擊。
問鼎一脈終究有所忌憚、不敢要他性命,但知他是有名的草包,想來在門中不受重視。于是,他們輪番毆打白翎,甚至折斷他的四肢,把他塞進石桶,從山頂踢到山腳。
等在前線屠魔的諸葛悟實在心神不甯,回到留下師弟的地方,隻找到一尊鮮血滿溢的石桶。
桶上貼一封短箋,上書“渡塵真人親啟”,裡面泡着手足俱斷的白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