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芥子袋裡喚出一件法寶,是四杆小巧玲珑的旗幟,飛到裴舅爺面前。裴舅爺讷讷地接了,緊緊摟住。
裴聲始終平靜地聽着他們談話,垂眸飲茶。衆人一時沉默,她道:“時候不早了。我已決定,暫且遣散家仆。”
“什麼?萬萬不可啊聲兒!你、你是家主,怎麼能自己留下來面對怨靈呢?葉琅他,他恨不得将我們千刀萬剮——”裴舅爺大驚失色。
裴聲卻肅容道:“正因我是家主,也知怨靈的真正目标是我們裴家人,所以不能讓無辜者涉險。我命護衛把守院牆,圍繞新宅和故居,隻要怨靈不出去為禍,若想找我,來便來吧。”
裴聲将茶杯一放。裴舅爺面色漲紅,擠不出話。
他捏着漱玉真人給的法寶,幾番猶豫,終究沒敢送給外甥女防身。
諸葛悟取出一枚鈴铛,遞給裴聲,說:“請家主将此物系在身側。若有妖邪造訪,在下須臾便到。”
裴聲道謝接過,請諸人回去安寝。她在新宅安排了館閣,供仙家子弟留宿。
衆人先後出門,白翎卻惦記着要向裴聲打聽消息。
他落在隊伍最後,跟諸葛悟知會了一聲,說待會兒回。他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裴聲手托密封好的瓷碗,和裴舅爺走出宗祠。
不過裴舅爺的腰間系着諸葛悟給的鈴铛、懷裡抱着漱玉真人給的寶旗,滿面羞愧。兩人的對話聲隐隐飄來。
“舅爺,你年紀大了。府中護衛全部撤離,你更需要這些東西。”
“聲兒,你真不用嗎?至少留幾個人守夜啊!唉,你……我曆來是勸不動你的,但你若出了什麼好歹,将來九泉之下,我如何向你娘交代?”
裴聲淡然道:“放心。如有異動,我的居所離仙長們很近,喊一聲就行。”
裴舅爺搖着頭走了。白翎自廊下的陰影晃出,向裴聲揮手。
裴聲意外道:“是你?”
白翎開門見山地說:“裴家主,我有事情想問,是關于你表姐的。今天我去了她毒發的亭子,在一片花林裡。她經常去那邊嗎?”
“白仙長覺得她身亡之處奇怪,對麼?”裴聲撫着手裡裴琳的骨灰,歎道,“在母親過世後,阿姐每日皆去她生前最愛的花林,焚香祝禱。府上衆所周知。”
白翎說:“哦……所以真兇很了解你家嘛,守株待兔是吧?以你表姐的年齡,會不會經曆過葉琅的事,并且參與其中了?”
“不,白仙長。其實我對阿姐的真實身份,有另一種猜想,尤其在舅爺講述了舊事之後。”裴聲在空中劃動指尖,寫了個字。
白翎道:“‘琳’?”
“沒錯。大家隻知其音,不曉其字,所以沒發覺端倪。但‘琳琅琳琅’,不是很緊密的詞麼?”裴聲頓了頓,道,“阿姐是母親的養女,被收養時,恰巧在和葉琅簽訂陰陽契前後。我猜,她其實是葉琅的姊妹,被葉琅托付給了母親。”
白翎揚了下眉梢,有種即将抓住什麼的預感。
他道:“可是說不通啊,你娘殺她兄弟,卻讓她好端端地留到現在?難道裴小姐被收養的時候太小,什麼都不懂。”
“阿姐入府時已經十餘歲了。多年來,我從未聽她提起過葉琅。據舅舅所言,葉琅為人陰狠,阿姐與他決裂亦有可能。”
可是裴響沉睡并非因為毒咒,隻因一個偏門的法訣罷了。整件傳聞最核心的支點,已不攻自破。
由此看來,裴舅爺關于葉琅的話不能全信。畢竟是他夥同馮力士、劉大師害死葉琅的,一切皆死無對證。
死無對證?
白翎轉念一想,猜出了裴琳的死因,多半是被滅口。除她以外,經曆過舊事還活着的,眼下隻剩一個了。并且,此人完全符合了解裴家、又不被裴響防備的條件。
他要留着裴響性命的理由也非常簡單:以後還要吸裴響的血,倚仗這位拜入仙門的親外甥。
想起裴聲剛才把法寶讓給裴舅爺的場景,白翎無法确認她的立場,不想打草驚蛇。他也不想太快指認真兇,因為怨靈還沒抓到,有更多東西等着水落石出。
兩人離開故居大門,夜色中,草木糊成一片模糊的暗影,在風裡如無數的鬼魅倒伏。
“怨靈……到底是誰呢。”白翎喃喃道。
裴聲:“什麼?”
“沒事。”白翎把領口冒出來的絨布偶按回去,心情不錯地哼起了小調。家仆們的确被遣散了,僅在牆外有護衛把守,偌大的宅邸内空蕩無人聲。
一襲墨藍織金的身影立在道旁,是諸葛悟。白翎跟裴聲道别,跑向師兄。
兩人在路上談起怨靈,白翎一股腦說出了所有推測。諸葛悟微微笑道:“看來若不出意外,今夜無眠。”
他們已走出很遠,白翎無意間回頭,看了一眼。
不料,裴聲還留在道别處。
女子寬袍大袖,背影飄搖如燭。她懷抱亡姐的骨灰,靜靜望着她們母親故居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