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看?”李安平目不斜視,見楊元跟了上來,便開口問道。
楊元側目看了看李安平的臉色,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寶貝長須,笑道:“此人倒是個寶。身為太醫署的醫侍,瞧着像是個醫癡,人也純善。”
李安平甚少聽到這位滑不溜手的縣丞如此評價别人,不由擡了擡眉看他一眼,見他仍是笑呵呵的樣子,不似在玩笑。
“純善?”
“哈哈,純善的。若是自家侄兒,下官也很是喜歡的。隻是在這官場上,如此做派還是耿直了些。”楊元半步落在李安平身後,話說得不急不徐。
李安平點了點頭,腳下就慢了下來。他擡頭看了看早已漆黑的天幕,街上燈火通明,也不知他在看什麼。
楊元察言觀色,又堆起了笑,“所以這引薦人才一事也還需審慎才行,否則怕是難過了這一位的眼。”
“嗯,嗯。”李安平深以為然,還是楊元知道他在琢磨什麼。
翌日清晨,李安平便将京中派了人來地方上尋覓醫學人才之事去信通知了行會首領的俞謙。這日還不過午,俞家便着人上了門。
俞家新一代的長子,俞雲軒在門房處遞了名帖。
俞家四代行醫,家學淵源深厚,在江陵一代早已名聲在外。俞謙作為行會的首領,更是以一手醫術名揚天下。他此生唯一的遺憾,就是他的長子俞雲軒不願承襲他的衣缽,非要去與那黃白之物打交道,做起了藥材生意。是以,行會的醫患事務都是俞謙為主,而藥材供給與人事調配現在都移交給了俞雲軒。
俞雲軒入了衙署,笑着擡手向李安平一禮,“李大人,幾日不見,府上可還安好?”他笑容溫潤,令人如沐春風,是個極易讓人心生親近的男子。
李安平家中幼子剛剛周歲,前不久正是出了場高熱,白日裡看着還行,夜裡總是高熱不退,還發了驚厥,那時家裡雞飛狗跳好幾日,多虧俞家派了專門擅長看小兒的大夫親自跑一趟才算平息。因此李安平自是見了俞雲軒亦是親切的,“尚好尚好。”
二人在書房一坐就聊了許久,俞雲軒自是承諾将此事報于父親知曉,請他親自舉薦。待俞雲軒出了書房已過了戌時。
送走了他,李安平才安安靜靜地坐在書房裡待了一會兒。不知怎的,他倒是蓦然想起了那日堂上的一雙清冷雙眼,帶着溫柔,也帶着冷靜矜貴……隻不過,身為女子,若真的去往上京,倒是多有不便。
很快他便按捺下這些個紛雜的思緒,打道回了府。
這一回府,卻沒成想府中早已亂成一鍋粥。他家小兒不知怎的前日裡好了的高熱又卷土重來。他夫人又是慌亂,又是哭泣不止,直叫他也跟着心中麻亂。
這時候再去請俞家派醫侍來,已是來不及,一來一回都得天明了。可是小孩兒太小,反複高熱不是小事,眼見着孩子就沒了活力,已經昏睡不醒。
“快!去把附近所有還開着門的醫館大夫都請來!”
若說是李安平何時會在私事上耍一回官威,應就是此時了。家中跑腿兒的小厮一個時辰内請來了四位大夫,那懷仁堂和杏安堂的女大夫都在其列。
四位大夫中其中三位都是老熟人,隻有蘇旎,幾位算是有所耳聞,卻沒見過。此一時,更是各人瞥了她一眼,便丢下了她自去讨論李大人家小兒子的病情。
蘇旎自然也懶得去周旋,自顧坐在了客堂,端了茶自酌自飲。
這李大人家的府邸倒是不如她曾經見過的埵城縣令陳辭府上那般奢華。他家院落不大,沒有精心設計的江南園景,倒是處處透着人間煙火氣。院中唯一的景緻大約就是那處茂盛的葡萄架子和架子邊上的一缸含苞待放的睡蓮了。
想來這位江陵的縣衙倒是個清水衙門?蘇旎慢慢咂摸了下口中略顯淡澀的茶,是陳茶。她輕輕放下茶盞,輕歎了口氣,轉手拿出自己的針包,走上前去。
李安平現下心亂如麻,可是理智還在。他請了這些人來看自家小兒,也不忘了在觀察各位的反應。早前俞謙親自指派了擅長小兒科的大夫都沒能将他孩兒看好,他倒是要看看在座的這些裡有沒有幾個肚子裡有真章的。
可是這三個糟老頭子,一個勁兒地互相争論不休,卻沒個定論。也無人敢白紙黑字地開方子,他已冷眼旁觀多時,心中卻怒火如烹油。
“李大人。”一聲輕喚如同輕鈴般,瞬間抓住了他的注意力。“可否帶我去看看患兒?”
李安平看了看她,目光沉沉,見她還拿了針包,心下一驚,“這是何物?”
蘇旎一笑,“微末伎倆,以針刺穴位治病的。”
她話音一落,就有懷仁堂的坐診大夫嘲諷道:“針刺在小兒身上,虧你做得出來!出個好歹,你如何交代?你一女子,還是莫要出門丢人現眼的好!”
蘇旎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李大人,眼神澄澈平靜,“不出血。”
“不出血?李大人快莫要聽此女胡說八道,哪有針刺人體發膚而不出血的,簡直邪門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