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彥将蘇旎放下了馬之後徑自去了,一個跟她年齡相仿的瘦高少年目不斜視地過來牽走了邢彥的馬,越過了她。空地之上人和馬越來越少,最後就剩了她一人,被晾着了。
日光正好,很快就過了晌午。商隊經過整夜的跋涉連帶着一場酣戰,在簡略的紮營之後,許多人就席地躺倒了休息。
傷者都被集中到了一處,那帳房先生正在進出忙碌照看傷者,亦有人問起那随行的小大夫在何處了。帳房先生想到他今日所見,小大夫似乎與這龍門寨的山匪頭子有舊的模樣,心中正躊躇到底要不要去找來。
蘇旎沿着貫穿龍門寨的山道緩步出來,山間頗為幽靜,背山的一面十分的陰涼,沿道行到陽面,又感覺到夏日烈陽下的火熱。
沿道邊上每隔一段路修有水渠,将山泉活水引入寨中,這心思頗為巧妙,極大地增加了生活在山上的便利。
她就着龍門寨子裡的溪水沖了把臉,山泉水透心涼,待她臉上濃粗的眉毛和殘留的膠水洗了個幹淨之後,她的心緒也逐漸冷靜了下來。
眼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天門城如若有人發覺事情生了變故,定是會有人來找貨,而不是她幹着急地去找人。
她身上穿的仍舊是那身男裝,本就是為了便宜行事,她也不想換女裝。
下了坡道,沿着山寨中的山道一路下行就找到了商隊駐紮的半山上的空地。
帳房先生撩着衣擺,大老遠就見着她緩步下來,急急迎上來,在靠近她時又頓住了腳步,張着嘴又有些啞然,看着她不知如何開口的模樣。
蘇旎一笑,拱手道,“帳房先生莫怪,還請如常喚我便是。小女本家就姓蘇,單名一個旎字。”
帳房先生見她言談之間并無甚忸怩,落落大方,心中倒是多了份欣賞,亦擡手禮道,“蘇大夫喚我黃凡就可。”
蘇旎早就知道帳房先生姓黃,隻并不知他單名,一時好奇就多問了一句,“哪個凡?”
黃梵擡眼看了她一眼,笑答,“平凡的凡。”
蘇旎點點表示明白了,就立刻問道,“昨夜的傷員都在哪兒?我可以去看看。”
黃梵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便走到前頭領路,他本也是着急來找她看傷員的。商隊的人都是年輕力壯的孩子們,像他這樣上了點年紀的人不多,畢竟走南闖北的并不是容易的活兒。
蘇旎跟着他進入了一個稍寬的帳篷内,入内席地或坐或卧着大約數十個傷員,其中還有之前跟着翟四見過蘇旎的人。
乍一眼看過去,皆是外傷。是以蘇旎并沒有取針,一一檢查過去,倒是确實需要不少金瘡藥。
此時想來昨夜裡的突襲,仿佛那山匪也并不想傷人性命一般,着實引人懷疑他的目的。
既如此,那麼找他讨藥應也是不難。
黃先生見她一路看下來連脈也沒拿過,似乎是沒什麼辦法的樣子,不由得疑惑,“蘇大夫可是有什麼難處?”
蘇旎回頭看向跟着自己的黃先生,才驚覺好像此前從未仔細看過他。
他目測年已有五十,身量不高,體格瘦削卻看着硬朗。身着暗黃原色的直裰,腰間隻是簡單系着絡,眉眼間布滿憂慮,是切切實實地在為這群商隊中的傷員憂心。
商隊之中有此年紀的人的确不多。畢竟走南闖北,風霜雨雪的,非常人能吃的苦。
蘇旎一笑道,“并無。黃先生無需擔憂,我這就去找頭領取傷藥。”
說着就走出了帳篷,黃先生緊随其後,跟上她低聲問道:“蘇大夫可是和龍門寨頭領有舊?”
蘇旎腳下一頓,旋即又接着向前,隻是速度緩了下來。
“倒也不算,隻能說得上是偶遇。看他昨夜顯然計劃周密,且來勢洶洶,咱們傷員的傷勢卻都隻是皮外傷,并無内傷或者傷重之人,所以小女鬥膽猜測他應是有所顧慮。”
蘇旎說完緩了一緩,轉念一想,又問道:“以黃先生跟着商隊這許多年的經驗,可曾在途徑此地時與龍門寨打過交道?”
黃梵跟在蘇旎的側後方,聞言擡眸看了她一眼,隻覺她側顔在日光下如藕荷一般細嫩,暗暗驚奇怎麼自己如此老眼昏花,從未想過此人其實是個姑娘家。
“老朽雖然跟着商隊走南闖北許多次,這卻是第一次由南往北去外族運送貨物。”
蘇旎倒是聞言有些震驚,“商隊這是第一次去邊境?”
黃先生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是,老朽和龍門寨确實不曾打過交道。隻是憑以往的經驗,山匪無非不是要些錢财。可如今天下已承平,山匪到底是不多的。年輕力壯的都歸了田,或者去做活計,像這樣有規模的寨子,還……屬實罕見。”
蘇旎也點了點頭,黃先生未說完的那幾句話她也是有感觸的。山匪一般都是些烏合之衆,哪裡來的這樣規整的山頭,宅院,令行禁止的人馬,還個個武功高強,裝備齊全?
“周大人……可有跟您交代什麼?”蘇旎還是忍不住多問一句,以周穆那人的行事風格,斷然不可能算有遺測。
黃先生卻緩緩搖了搖頭,“周大人隻吩咐老朽路上多多照顧蘇大夫,其他并無叮囑。”
“既如此……”蘇旎擡頭看向山頂的那套幾進的宅院大門,已近在面前,“黃先生還請回吧,我親去找頭領取藥。
不論如何,他應是不想讓商隊有所傷亡。其他的……就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黃先生拱手向着蘇旎行了個禮,卻并不返回,隻垂首說道:“老朽就在此處等候蘇大夫。”
上一次進入這處宅院的時候蘇旎印象已經不深了,人事不省不說,還吐得昏天黑地。再一次踏入這宅院才發現裡面當真别有洞天,且極具生活氣息。
日頭洋洋灑灑,寬敞的院子中四角上都擺有大大小小的盆景,藤架如今早已爬滿茂盛的枝葉,下面還擺放着一張石桌,上面有一副未盡的棋盤。回廊柱上挂了曝曬的彩椒,滿院飄香。
堂中似乎在議事,門前有人值守,正是那位年齡和蘇旎相仿的男孩兒。個頭高高的,眉眼輪廓深邃,眼中帶着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倨傲,胸前環抱着一柄銀色長劍。
他攔在門口,站在階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蘇旎。
蘇旎想了想,笑了起來,溫言開口道,“還請小哥通傳一下,商隊的随行大夫特來求藥。”
山旭站在書房門口,垂眸看着眼前的姑娘。
這姑娘早前他就見過,膽子倒是不小的,敢女扮男裝,怪不得先前看起來不男不女的。人麼,長得也還湊活看,邢大哥看她确也有些不同,可是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