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蔣炎……”蘇禮斟酌着開口。
“關着了。”魏烜低下頭去看案上的信報,一副不太想搭話的模樣。
蘇禮放下了手,就有些尴尬,她指尖在自己腰際的衣袍上搓了又搓。
“身子可好些了?”魏烜仍未擡頭。
“承蒙王爺照顧,小人身子好多了。小人本也是大夫,這點小病,過幾日便能好起來。隻是心中着實放心不下我那師兄的案子……”
話音未落,魏烜就将案頭的信件放了下來,臉色不太好,盯住了她。見他這架勢,蘇禮剩下的話就咽在了喉嚨之中,不敢直言。
“本王的問題,你還未回答。你到底是為了那半路的師兄,抑或是為了别的什麼,非執意要自己奔波,連性命都不顧了?”
蘇禮不知道他為何要糾結這個,隻得捋了捋思路,再次引導道,“王爺,小人不是為了自己或是錢财一類的身外之物。隻是人活一世,不論是誰,總得講究個公平。
就不說我那師兄了,那日裡我與您一同前往鹽場,與那李工頭交談之言還仿若昨日,李工所言猶言在耳。而那曹工,也是您帶來小人去驗的屍,他屍骨未寒,家人遍尋不得下落。鹽場一共一十四條人命,還等着申冤呐,王爺!”
這一句說完,她還有些氣喘,身子着實是有些羸弱。
魏烜點了點頭,“說得好。”他嘴上雖是贊同,臉色卻未變,姿勢也未變,仍是緊緊盯住她問道,“那麼你就好好說一說那夜的情況,你又是如何被邢大當家的擄走去了那龍門寨的?”
蘇禮立在那裡,因着生病未愈,臉頰瘦了一圈,一雙眼就顯得越發的大了,本就膚白,蒼白的臉色看上去就有些易碎之感。
魏烜眼神在她臉上定住,聲音低沉,似壓抑了些許情緒一般,一字一句說道,“你可知若不是本王收到信報埵城有變,連夜從邊境趕回,又恰好經過在山路上發現了邢彥的行迹,你怕不是如今被那邢彥如何了都不知。”
他自己說着說着就有些氣到了自己,一想到邢彥看着她的眼神,那分明哪有一分一毫的清白。
蘇禮擡了眼去看他,心知他說得都對。
她緩緩跪下來,行了個大禮,輕聲道,“王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日後王爺但有差遣,無有不從。”
魏烜薄唇緊抿,似乎對回答并不滿意。房中安靜了許久才開口,“起來回話。”
蘇禮垂着腦袋起了身,又将自己是如何請了衙役喝酒,漏夜潛進了蔣炎房中,瞧見他收拾了一半的行裝,又被人打暈帶走,和盤托出。
隻唯獨省略了那人進入房中來看了她的那幾秒鐘,因為那人着實讓她不安,且說到底那人也并未将她怎麼樣。
“蔣炎本來準備趁夜逃走?”
“正是,我進門時見地上收拾了一半的行囊,灑了一地細軟。”
“何以要糾結這蔣炎?”魏烜接着問道。
“小人去府衙問過陳縣令,說是我師、那賀生被人劫獄救走,遁逃時去的那鹽場,又說他将那鹽場一十三人殺死。我師、賀生手無縛雞之力,且不說這本身漏洞百出的謊言,那鹽場又哪有賀生販賣私鹽的證據。”
蘇禮說完,又有些氣喘,這事情想來就讓她氣不平。
眼前忽地有人遞來一杯溫水。
那指節分明,手指修長,她怔怔地接了過來,手指微微觸碰了他的,溫暖幹燥,竟有些熟悉的觸感。
“謝、謝王爺。”
魏烜轉了身在案前坐了下來,“坐。”
待蘇禮在案前的椅子上坐下,又遞了個奏報一樣的折子給她。
“這是陳辭寫的案件詳情,如若沒有意外,賀蘭生會如這上頭所說的定罪。”
蘇禮一聽心中焦急,打開來細細讀了。
果然,她這一病耽誤了些日子,想到師兄,着急的師父,還有師兄的娘親,鹽場一十四條人命,心中又是一緊。
讀着讀着眼前就發了花,人在椅子上就有些坐不住。
将要忍不住眩暈時,忽覺自己身子被魏烜一把抱了起來,她小小驚呼一聲,卻沒甚力氣掙脫。
書房後頭有一間小憩用的房間,原是給主人閱卷或者讀書,議事累了所用。魏烜将她放在了塌上,又将床前的燈撥亮。
小房中封閉幽暗,窄小空間裡,容納了兩個人,其中一人還格外的身高腿長,忽地就讓她莫名感到局促。
“小、小人……”
“蘇大夫病還未好,先将就在此休息一會兒,查案之事不必急于這一時。你說得對,本王還需要你起來幫忙把這案子查清,如若沒了身體,這些都是虛妄。”
魏烜打斷了她的話,她翻來覆去說的那些他都能背了,不說也罷。
“這折子留在這兒,蘇大夫看了也可以解解悶兒,順帶想一想如何處置這蔣炎,将這局給翻了盤去。”
說着他站起了身子,蠟燭燃的光就将他筆挺身姿映在了牆上,很是高大。
他睨着她,“如若想不出來,也罷。來求一求本王,本王定能讓你得償所願。”
話畢,他就出了小房,坐在書案前再不擡頭。
小房的格局巧妙,從床榻之上能瞧見前頭書案前的高大背影,可是從外面卻難窺探裡頭一絲一毫。
之後不斷有人來禀報邊境有人故意挑唆戰事,幾小股的兵力分散着騷擾我邊境居民,乃是征戰之前的試探。
戰線拉的頗長,神出鬼沒的,不止一股兵力,對他的布防似是專門做過研究,依着地形優勢,專打他布防薄弱之處。
瞧着很有些詭谲,應是有高人在背後指點。
蘇禮才知道原來這幾天他都奔赴大營去了,仗雖然還沒打起來,但是這些小股的苗頭不得不防,待撲滅了,百姓們才有和平可享。
夜幕剛剛落下時,來了個蘇禮瞧着眼熟的。
正是那夜裡山寨前見過的身材彪悍的人物,他身子看着魁梧,肅穆時頗為令人敬畏不敢接近,沒成想言談之時卻頗為有禮,進退有度,不似普通将領。
魏烜和他交談之中,蘇禮才知此人邬明傑,乃是涼州軍将領,手下五萬兵力,乃是上京之中無人不知的世家子弟之一,跟着魏烜鎮守涼州,一路出生入死,有着以魏烜馬首是瞻的兄弟情誼。
二人言談之中提及戰不戰的事情,邬明傑主張若要主戰還得請了皇命才可。明面上過了這遭,打起來才能名正言順。
魏烜聞言卻未置可否,隻是叮囑了一句讓他速速回營,這帶來的二百親兵就留在了埵城外,就地紮營待命。
蘇禮靠在床上,盯着那高大的背影,他在案前一直忙碌着,直到婢女進來掌燈也未起身。
她忽然覺着在這世道裡,她何其弱小。幾次三番地,小命都在腰帶上别着,這裡那裡,差點丢了都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