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才将小院内外照了個通透,抽芽的歪脖子棗樹一天比一天新綠,看着頗有些招搖的模樣。
小院門前很是熱鬧,一衆村民圍在遠處看熱鬧,交頭接耳競相猜測這蘇家小院裡住的是哪個了不得的人物,既好奇又不敢上前。
“必定是隴西郡的大官兒來了。”村長家的仗着自己夫君好歹是村裡說得上話的,笃定道。
“喲!大官兒來咱這兒鄉野之地幹什麼來了?還特特地找着蘇家姑娘的院子?”
村裡的秦寡婦揚了揚柳葉一般的彎眉,将後面半句話硬是吊着沒說完,由得聽者有意的去揣摩。
“還能咋滴,可不就是看上了這蘇家的,人家長得水嫩得跟那塘裡的荷花似的”,說着皺着眉上下瞟了眼那秦寡婦,“難不成還能看得上你?”
接這話的是王家的,在趕集山下務農,有幾畝薄田,最看不上就是這秦寡婦,一天天遊手好閑,盯着别人家的夫君。
幾人說着說着就有些劍拔弩張起來,你推我搡的,已是日常。周圍人也見怪不怪,隻嘻嘻笑着,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蘇家小院門前又來了許多縣衙的人,一輛套了四匹馬的馬車硬生生将窄小的村路塞了個滿滿當當,馬車看起來高大威風,有村裡裘大娘的牛車七八個之大。
縣衙的人忙裡忙外将車裡布置了一番,墊上褥子,又有小桌,還端進了香爐以及繡着精巧花紋的靠墊。
村裡人見都沒見過這樣奢侈的物件兒,竟是放在馬車裡用的。
魏烜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入定一般看向棗樹枝頭上新築的鳥窩,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一會兒安仁手捧着一方灰白手帕出來,将帕子承給了魏烜。
“都怪我一路上花費時間太久,主子身上的毒雖然已被解毒聖手的藥壓制了個七八成,隻是毒一日未解一日不能心安,不若找醫師按照這上面的法子放一放血?”
魏烜看定桌上的帕子,須臾才漫不經心的撿了起來,端詳着上面的字迹問道:“這裡可有書籍,信件,任何留下的字迹?”
安仁一愣,回禀:“并無。倒是有一些繡了一半的帕子,裙裳一類,看着像是定制的。”
魏烜聞言視線下移,帕子的一角上正是一株小巧白嫩的梨花,修長的食指輕輕摩挲其上,薄唇輕抿。
片刻才開口問道:“這小小埵城有什麼人懂這針刺放血之法?”
安仁想了想回道:“埵城不大,醫館也就城東城西兩家而已。要說能人麼,總歸一查便知。”
此時安信已将幾人的馬匹備好,牽去了院前。
魏烜站起身來,順手将帕子塞進胸口,幾步跨出院門,一撩衣擺俐落地翻身上了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馬身上毛發黑得油光水亮的,一看就是匹好馬。
李承澤這時急急跑了過來,拽着黑馬的缰繩仰頭笑道:“王爺身體有傷,不若還是乘坐下官特地準備的馬車吧,保管舒适,不颠簸。”
見李承澤臉上褶子都笑得多了幾層,眼下還有些淺淺的烏青,一看就是連日勞累的模樣。魏烜微微彎下身來,笑容可掬道:“子賢這幾日辛苦了,馬車還是你坐吧。”
他伸手将缰繩一拉,收起笑意坐直了身子。
不笑的時候,臉上就帶了些冷厲,長腿将馬腹一夾,馬兒輕巧地就跑了出去,李承澤拉也拉不住,吓得他緊着兩步躲了開去。
魏烜早已一馬當先,絕塵而去。見他寬肩窄腰,玄色錦衣在陽光下顯出若隐若現的精繡暗紋來,氣勢非凡。
安仁安信緊跟而上,三人三騎将鄉野小路揚起一層塵埃。
在遠處圍觀的村民見着這跑馬奔騰的場面都驚得不敢說話,暗道這蘇家落了個這麼大的人物,對村裡也不知是福是禍。
李承澤擡手抹了抹臉上的灰,甩了兩下手,對着絕塵而去的背影連連歎氣,嘴上卻一個字也沒敢蹦出來。
縣令陳辭也不曾見過這樣的人物,連忙上前拱手問道:“李太守,這、這可怎麼辦?請您示下。”
李承澤看着眼前的小老兒,心思起伏。這埵城縣令已在任上二十餘年,埵城雖小也五髒俱全,往年按部就班的倒也從沒少過稅收。
他的買賣在隴西地界上,明裡暗裡都是過了各個鄉縣的手,沒少讓他們從中撈了油水。
他雖從來沒過問細節,隻但凡在這隴西地頭上的官兒,都是他一根繩上的螞蚱,區别隻有肥點的,瘦點的。
想到此節,一瞬間氣勢湧上了頭,袖子一甩,踩着凳子登上馬車,一掃頹态,往日裡的土霸主的底氣又回來了幾分,揮了揮手,“跟上,跟上,都跟着!”
說完甩下馬車的簾子,躺進了舒适的墊褥子上,枕着迎靠幹脆地打起了盹兒。
陳縣令也不知道這李太守說得好好的,何以忽然變色,隻得擡手擦了擦額角,又趕緊招呼着手下這一二十号人,趕車的趕車,上馬的上馬。
那鄉親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熱鬧,對着他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倒是熱鬧了起來,全然沒有剛才見到那大人物時的噤若寒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