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嶽同西疆分處中原的西南西北,是當朝西境邊上最為主要的兩個鄰國。苗嶽由兩個民族融合而來,建國周期較短,原住民族名為各戎,有自己的種姓傳統,後被來自中原的一支漢族人兼并,到如今已有幾十年。
苗嶽此地住民的習性大多已被中原移民同化,但那些較為古老的服飾、節日和民俗,還是被不變地保留了下來。
而這支不得了的中原人,前朝時曾居住在如今的潭州袁州一帶,彼時朝代更疊,時局動蕩,中原内陸割據出不少小國,後被本朝太宗皇帝或勸降、或征讨瓦解,向南這支朝廷軍隊一度打到臨近南海的幾座漁村,南下沿途将這些臨時割據出的小國們一鍋端了。
但潭州這支人要聰明得多,知道硬碰硬行不通,趁早識局勢地探得了消息,在先帝派兵橫掃南部圍剿江南之前,便舉國遷至各戎族領地,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竟說服了那各戎首領卸掉兵甲大開城門,讓他們兵不血刃地取了兵權。
苗嶽與中原關系鬧的略僵,多年來通商往來甚罕,反倒是西北剽悍善戰的西疆人與中原朝廷處得不錯,絲路貿易也複興多年,率領一衆周邊小國納着歲貢,安分守己,部落首領定期同中原皇帝會面相談,邦交甚好。
但這苗嶽國雖說不算友好,可也頗為低調,大的是非不惹,愛搞些騷擾邊界的小動作,打了就跑,收了兵又出來挑釁,最初搞得朝廷不勝其擾,卻又不願挑起戰火,始終沒找到根治的方案。
最後還是鎮西王想了法子,親自練了批精兵,撥到編外,搞出個什麼聚民團,駐在邊境,見了前來惹事生非的苗嶽士兵便直接追趕斬殺,三來兩去搞的苗嶽人沒脾氣,又無處指責中原朝廷,漸漸也就不再搞這些自讨沒趣的愚蠢事。
入了苗嶽境内,路殊騎着馬同赫連并排而行,她的馬術是在鄧州學的,一直騎着匹深棕毛色,性情頗為溫順的馬,臨走時師父讓她騎上回京,好生照料,但畢竟騎藝有限,行在人多的地方還是戰戰兢兢,得跳下馬牽着走才能放心。
苗嶽的街道雖說不如中原繁華,不過也極具風格,熱鬧有序,兩人沿途逛了大約有一炷香的功夫。
赫連信手在她肩上一拍,路殊回頭,卻沒瞧見他,轉了一圈再換個方向回來,才發現那人早已閃到她面前去,手裡拿了根細長的步搖,上頭鑲挂着兩隻被雕成小果模樣的白玉墜子,晶瑩透亮,靈巧非常。
“怎麼樣?喜歡嗎?我給你戴上。”
赫連說着,便去觸她的頭發,路殊低頭一躲,把那隻簪子接過來揣進随身的口袋裡,“我束着發,又沒有發髻,怎麼插步搖?多謝好意,我先收起來,日後再戴。”
赫連饒有興緻地笑道:“你可算是肯收我東西了,難得難得。”
“這個就算謝禮,我收下,以後就不要再破費買别的了。”
“你可知我們苗嶽有個什麼風俗?”
赫連往她耳邊湊了湊:“收了步搖,就是答應心上人的求婚,不能反悔。”
路殊一聽,吓的馬也不牽了,在腰間胡亂摸起來,手忙腳亂地尋着那支步搖,想也沒想便塞回他懷裡,“一派胡言!我之前又不知你們這些習俗,如何能算數!”
“接了就是接了,你反悔也沒有用。”赫連故作正經的吓她,作勢又要将步搖往她頭上戴,路殊一時忘了出手截住,胡亂在空中揮着手臂反抗,大喊一聲:“我已有婚約,你這個自然不作數!”
赫連笑容一僵,逗她的那隻手舉着簪子愣在空中,也不開玩笑了,将東西收回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你怎麼之前沒說。”
“我沒事說這個幹什麼!”
他表情複雜的把步搖塞回路殊手裡,頭别到一邊:“騙你的,我們哪有這麼老套的風俗,就是想逗逗你,喜歡就收着吧。”
路殊警惕地盯着他的臉,見他收斂了笑容,語氣也十分正經,倒不像是開玩笑,便半信半疑的把步搖收回腰間,牽上馬同他接着走。赫連說自己要先到平遠右将府上拜會個人,讓路殊跟着一起,晚些再帶她接着逛。
“你還認識平遠右将?這人是誰?聽起來像是我們中原的名号。”
“他名叫劉瑾識,本來就是當年遷來的中原後裔,是我恩人,也是兄長。”
“恩人?什麼恩情?”
赫連把馬繩纏在手上,目視前方:“苗嶽二十年前内外通商往來不景氣,好多商戶破了産,我們這地方本來就地少山多,中原人來了之後,糧食更是不大夠吃,左右三年裡頭,路有餓殍都是常事,換着孩子吃也是有的。”
“竟還能有吃孩子這種事?”
路殊下意識被驚的張開嘴巴,眉頭緊鎖,想再說什麼卻又不好打斷,便安靜聽他接着說。
“我阿爸阿媽将我送給一戶人家,換了他們的孩子,本來就要這麼沒命了,所幸我兄長在當地巡邏辦差,知曉此事,便及時攔住,給了兩家人一些銀子,把孩子換了回來。可我爹娘嫌累贅,不願再要我,他便把我帶回了軍營。那時候我才三歲,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兄長便給我起了個名,跟他姓劉,在我們各戎的話裡,就姓赫連。”
她看着對方雲淡風輕的表情,仿佛是在說别人的事兒,不知是該出言安慰還是怎樣,一時有些愣神,索性就這麼沉默了一路。好在沒過多久便到了平遠府上,路殊跟他進去放了行李,在廊下等他。
臨走時還有幸見上了劉瑾識本人,他已聽赫連講過來龍去脈,對路殊很是客氣,是位溫文爾雅的大人。赫連把藥方子交予他,說帶上路殊在附近玩一圈,門禁前回府,劉瑾識遂應允。
上了街,路殊捧着一塊酥糖,側臉問他:“你和這位看上去關系不錯,不像是他的下屬。”
“怎麼說也算一同長大,對我還是很照顧的,救了我命那年,他也隻是掌管了一個營的護軍,後來一步步坐到如今的位置,憑的也是自己的本事,我身手不行幫不上什麼忙,隻是給他打打下手而已。”
路殊點頭,又問:“我聽說你們苗嶽國主姓姜?身體不大好?”
他突然裝模做樣地歎口氣,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的确,現任國主名為姜崇彙,可流着你們中原人的血呢,我那千金求來的藥方子,便是奉命為他老人家尋的。”
路殊被他這一來二去幾番話,總覺得不是滋味,抱起雙臂停下腳步抱怨道:“你不要總是一口一個你們中原人好不好?我是中原人沒錯,可我也并沒盲目瞧不起你們苗嶽人,抱有這麼大成見做什麼?”
“好好好!我以後不說了!就是個口頭禅而已,走!哥哥帶你去吃正宗的烤山雞!”
赫連二話不說拉着她手腕往前跑,路殊掙脫不開,隻好任他拽着。剛拐過一個街口,恍惚看到一家做香囊的店鋪。
想起上次趙祚來看她時,腰間挂的那個小香囊已經沒什麼香氣,聽說苗嶽人善用野幹果和雜葉做些木調味的香包,安神助眠極好,便叫住赫連,說要進那家店看看。
挑了半晌覺得都不錯,給府裡每人都挑了合适的,還特地買了兩份聽說是辟邪祛災的散裝花葉,讓店家用正紅的上好布料系好,打算大婚時跟五哥哥一人一個,親手挂在床幔前。
自己跑了這麼遠選的,也算是有誠意,帶回去圖個平安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