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心堂坐落在南區,出入皆由專人引路,隐蔽性很好,往來承接的都是名流富豪,極大程度保護了這類人隐私。
秦緒此前沒有查到這裡,情理之中。
程醫生是主動聯系秦緒的,他知道書叙白的來港信息,或者說,他也想見秦緒很久了。
秦緒并不意外,若沒有主動收到邀約,他也是要去見程醫生一面的。
私人醫院,環境靜谧,秦緒見到程醫生時,她剛從咨詢室出來,在見到來人後取下了鏡片,愣怔後一笑:“秦先生。”
“這邊請。”
程醫生舉手投足是位和藹的女士,秦緒偶爾和他搭話,不知在想什麼。
“秦先生有問題?”程醫生遞給他一杯熱茶,是曼松。
她看出了秦緒眼底那絲不易察覺的詫異,很是平常道:“阿叙接受過催眠療法,提及過。”
秦緒心底五味雜陳,端詳那杯冒着香氣的普洱茶:“他的病,很嚴重了嗎。”
程醫生嚴謹道:“根據上次的複查情況來看,你可以理解為‘是’。”
秦緒垂眸,很久沒說話。
和精神疾病類患者溝通時,醫生多數時候都隻能從抽象表述裡去窺探事件原貌,心病本源,一個人,一件事,某個經曆,某次創傷,像是撿貝殼,從茫茫海灘上拼湊出原本大海的模樣,這樣直白地面對病人源頭,是很少見的經曆。
程醫生很禮貌地打量眼前人,像是在和腦海裡的那些描述逐一對号,病人并不具備客觀思考能力,誇大其詞在醫生眼裡很是常見,但秦緒出乎意料的符合描述。
比如,表情很少,言語很短,不說話的時候有些兇,看人的時候很冷淡,再比如,領帶永遠規矩端方,眼睛不動卻會說話,臉比大多數人都出挑。
但太過内斂,便有失人情。
“作為醫生,我有義務保護病人隐私,這些話,本不該對你說。”程醫生看完了,話鋒一轉,“但我今天不是以程醫生的身份找你。”
秦緒聽懂了他話裡意思:“洗耳恭聽。”
“阿叙有講過他回來後的事嗎。”程醫生問。
“沒有,但我多少知道。”
分手後,書叙白在國内成立了留白科技,事業值風生水起時,卻因家中禍患又毀于一旦,秦緒看着桌上的診斷書:“他離開是因為這個?”
程醫生搖搖頭:“不全是。”
“騰利的事您應該知曉,秦先生可有想過,勢頭正好的太子黨,怎麼會一夕落馬?”
涉及黨争,秦緒從不過分涉足,所查也隻是點到即止避免殃及池魚,被程醫生反問,他隐隐起疑:“程醫生不用賣關子。”
她雙手交疊,緩緩笑。
騰利起初,并不算闵港大勢,真正扶搖直上時,是因為和白小姐的那場聯姻。白沛珊的父親曾是上屆商會主席,彼時勢頭正好,趕了時代東風在當地有足夠話語權,白夫人早逝,白先生沒再續弦,千嬌萬寵養大的白沛珊,看上了愣頭青年書利隆。
千金小姐和白手起家的窮小子,愣是白先生如何阻攔,也難抵愛女心切,白先生年紀大了,為了女兒隻好給資源給鋪路,騰利攀上這高枝,千丈高樓拔地起,無人不豔羨。
而書叙白的父母愛情,也成了圈内一度傳頌的佳話,社交鏡頭前,彼此濃情惬意,難分你我。
書叙白記不清是什麼時候開始說話的,但他隐隐約約還記得小時候爸爸媽媽抱自己在自家草坪前曬太陽的時光,記憶裡的太陽總是刺眼,他隻敢躲在媽媽的背後探出半個腦袋,爸爸會在這時壞心眼地将他高高舉起,吓得他哇哇哭。
這樣的時光,從媽媽開始躲在房間不出門時,戛然而止。
媽媽的肚子裡有了新生命,書叙白很期待Ta的降生,國際學校放假後,他總是黏在媽媽身邊,但媽媽變得不那麼喜歡陽光,房間的窗簾總是蓋上厚重幾層,日頭照不透繁重的蕾絲,偶爾角落裡投射的蕾絲倒影,書叙白就蹲在那裡玩。
媽媽開始不和他說話,隻一味地自言自語,他聽不懂那些複雜的含義,隻覺得晦澀酸楚,因為媽媽在偷偷抹眼淚。
書利隆最開始每周回來兩天,後來變成一天,再後來半個月一次,再後來,書叙白在媽媽的房間看到一灘血迹。
媽媽流産了。
管家不要書叙白跟着去醫院,那晚,他在媽媽的房間裡不敢入眠。隔天,書叙白看新聞,見到了書利隆新項目剪彩的報道,他身後的人全是書叙白不認識的叔叔阿姨。
除了那位偶爾來家中看媽媽的項目經理葉阿姨,隻有她陪媽媽說說話。
醫院回來後,媽媽又變得和從前一樣,明媚,自信,她開始忙工作,忙事業,家裡漸漸隻剩下書叙白一個人。
再後來,書叙白去了米蘭,追逐理想。
在滿樹梧桐的故鄉,他愛上了那位在辯論場上始終壓他一頭的學長秦緒。
書叙白從小就是第一,遊泳,畫畫,馬術,射擊,他沒有輸過,唯獨在秦緒手裡,那場名為“愛”的辯題,他輸得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