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的話猶在耳畔,從第一次提離職時書叙白在自己面前暈倒,他就不可能輕輕放過,隻把這當作一樁普通感冒來看。
上周,從闵港那邊傳來了些許消息,大緻能确定醫生的診斷無誤。
可除去部分流散的藥物購買記錄,秦緒幾乎動用了所有人脈,在此後這段時間一無所獲,他查不出任何就診記錄或病史,甚至找不到書叙白露出破綻的痕迹。
他是什麼時候生病的,又是為何生病,秦緒執着地認為,那一定是個非常關鍵的問題。
重要到,足以讓他們重歸就好。
重要到,這麼些年書叙白可以對此事止口不提。
晃神的間隙,楊柏林已然消失在調酒台旁,旁桌的小年輕們顧自在玩,沒敢來打擾秦緒和林政。
秦緒一顆心卻不安起來。
樓下歌手開始唱民謠,他聽不懂,眉頭煩躁地微蹙。
林政又抱着手機,這會兒沒工夫搭理他。
坐了兩杯酒的時間,孟黎才出現,拍他肩膀:“過去玩玩?”
旁桌玩得很簡單,左不過搖骰子和轉酒瓶。
“诶,小白,一起來玩啊。”孟黎朝招呼樓梯口揮揮手,他瘦瘦高高,走過來時被昏暗的燈影襯得清冷優雅。
以至于秦緒那張本就沒什麼表情的臉,看起來更顯陰鸷。
孟黎拍了他的胳膊,這才叫他回過神來。
真心話大冒險,放在哪個場合都不過時。
隻是這對常年坐談判桌的秦緒來說,顯得格格不入,玩了幾局沒人有膽把酒瓶轉到他面前,他全程坐在主位,像個置身之外的MC。
林政倒是不出所料地很快便融入其中。
他雖生在老錢家,卻沒有老錢那批銅臭的腐敗孤傲氣,除了花邊新聞多點,給人落下個桀骜恣睢的印象,單論皮囊林政更讨得女孩子歡喜,沒有幾個人會對着一張冰塊兒臉保持長久熱情,這是場繼續耐力的拉力賽。
一張嘴會哄人,沒幾局便和幾個姑娘打成一片,秦緒打量着他,完全聯想不到這是昨晚那個抱着手機用白話罵髒的纨绔。
楊柏林端了幾杯酒來。
“柏林,這裡這裡~”孟黎在暗處同他揮手。
見一行人都在這兒,他很自然地落座到書叙白旁邊那個空位,實則那也無法稱作空位,隻因幾人特意給秦緒留出主位,書叙白便一人坐了長椅剩餘空隙,陰差陽錯,原本離書叙白最近的秦緒,此刻總監突兀地插進個楊柏林。
“......”
林政擡眼,不動聲色把酒瓶推到他面前:“柏林來一把。”
“我先罰三杯。”他中間插局,很巧妙地化解了尴尬。
林政笑笑,沒再說話。
酒瓶咕噜滾,轉到了今夜首發——秦緒面前。
登時,滿桌的歡呼戛然而止,都沒人敢叫繼續。
楊柏林鎮定自若,很是禮貌:“秦總選一個?”
一整晚都沒被點到的秦緒,不可能看不出來手底下的這些小把戲,他放下手中酒杯,敲在實木桌上沉悶輕響,朝他看過去的眼神,說不出是贊許多還是陰冷多。
“真心話。”
人群中不知誰倒吸了口涼氣。
楊柏林淡定回望,一字一句道:“秦總喜歡的人在桌子上嗎。”
吓得孟黎眼睛圓睜。
問題放在真心話大冒險中,并不算多麼出格,相反酒桌常客隻會對這類問題倍感乏味,都是熟人局彼此知根知底,小料八卦根本不足為奇,可這偏偏是領導局,這和正大光明蹲在老闆床邊窺探八卦有什麼區别?
秦緒倏然笑出聲,盯着他語氣平緩:“有。”
“不過,你指的是哪種喜歡,惜才?朋友?還是戀人?”
楊柏林正欲開口。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秦緒直接打斷了他。
指鹿為馬是他的強項,這種主次颠倒的損招秦緒屢試不爽,僅僅用一句話就化解了隐私尴尬,完事依舊那副百毒不侵的高高姿态,看得人牙癢癢。
下一輪,到秦緒轉,像是被施咒,那酒瓶一端不多不少,正正好停在楊柏林面前,是在場所有人都能看出的故意程度,可自然到卻無一人敢拆穿。
秦緒毫不猶豫:“在場有你喜歡的人麼,我指的是戀人。”
回旋镖這麼快就打到身上,生生噎住楊柏林。
原本方才還在瑟瑟不安的一桌人,此刻紛紛轉戰吃瓜,不論是私生活情感爆料,抑或員工同上司叫闆,哪個都很攢勁。
“有。”楊柏林并未太多猶豫,被逼絕路的回答倒讓人給他蒙上些坦誠的濾鏡。
滿桌此起彼伏的起哄。
書叙白坐在旁邊,隻求下場千萬不要波及到自己,默默往旁邊挪移了幾厘。
剩下幾回合便全憑手氣,到了孟黎,卻正正好轉向了林政,他塌無可塌,娛記報道反正早就做實了數不盡的風流标簽,拉低旁人期待的同時,反倒給他預留出許多發揮空間。
别人的審判場,林大少的澄清局。
于是孟黎開口便不避諱:“你還和初戀保持聯系嗎!”
若非秦緒知曉孟黎脾性,他幾乎要認為這是故意而為了,連他平日開口都得斟酌幾分,孟黎就如此大咧咧問了出來,問得一整晚都開懷的林大少,笑容突然僵硬。
“有聯系。”林政大大方方,意外地沒有遮掩。
孟黎并不清楚林政過往感情史,隻是對這些年的經曆略有所知,本也是八卦地随口一問,倒給她問出意外之喜,知道林政好說話,于是趁火打劫:“诶,你倆咋分的手啊。”
林政打着馬虎眼:“留學那會兒的事了,不說了不說了......這是第二個問題了啊。”
他學着秦緒的語氣,用以調侃的口吻淺淺帶過。
孟黎示意:“诶老秦,你呢,你有沒有過?”
這話,讓書叙白和秦緒心下同時漏跳。
她勁一起來,就總如閘門洩洪,滔滔不絕,秦緒并不反感,畢竟這些年躲到成都來,孟黎多少知道點原因。
見他沉默,孟黎這才聯想到書叙白身上,反應過來他可能就是那位初戀後,心中警笛長鳴,當即快速在腦海裡找着能移開話題的東西:“我去個洗手間,你們先玩哈~”
其他人見狀趕緊重新活躍氛圍,楊柏林略帶歉意,告别酒桌:“我接個電話。”
場上瞬間就剩下六個人。
于是這局,林政故意把酒瓶轉到了書叙白跟前。
他嘴比眼快,脫口道:“你喜歡的人在現場嗎!戀人!”
為好兄弟兩肋插刀,他算是做到極緻。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書叙白疑惑地看他:“林總,我選大冒險。”
秦緒一臉看傻子的表情。
林政登時像洩了氣的惡犬,憋着嘴極不情願道:“行吧行吧。”
偏着頭思考起到底該讓他做件什麼,才能幫幫他這位啞巴兄弟,思量間,耳朵被樓下主舞台上的駐場歌手吸引,正娓娓唱着《要死就死在你手裡》。
聽得入迷,一時間竟忘了還在遊戲。
秦緒伸手在他耳邊打了個響指。
“哦......”林政猛然回神,盯着書叙白,眼下一閃,“叙哥會講白話是不?要不唱首歌?”
說起他們兩個闵港人,背井離鄉說得最多的竟還是國語,自己偶爾能說白話的場合,竟然是針尖對麥芒的氣話。
有個人倒是時常和他講白話,但他不樂意聽。
他記得,秦緒是愛聽的,他和自己不一樣,以前同書叙白談戀愛時,總被對方用白話逗弄。
書叙白并不覺得這有何為難,輕松應承:“我太久沒講,你别挑我刺就好。”
林政惶恐:“我哪敢。”
主舞台旁音樂戛然而止,老闆和台上竊竊私語了幾句,他朝暗處伸了伸手,書叙白便從黑暗裡現身到舞台聚光燈下,襯得他皮膚更蒼白。
秦緒拿起手機打字,片刻後,林政那頭“叮”的一聲。
秦緒:【你沒必要這樣】
林政擡手:【好好聽歌,别bb】
“......”
立麥嘯叫了一聲,銳利刺耳,幾秒後傳來窸窣聲,話筒那頭傳來舒緩的粵語:
“《十面埋伏》,多謝。”
秦緒心跳在聽到這句後驟停。
……
聞說你,時常在下午來這裡寄信件
逢禮拜,留連藝術展還是未間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