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荷掃視了幾眼,“他們主仆一起欺瞞我、防備我,生怕我動你一根汗毛,竟把你藏到這裡來了。”她頓了頓:“不過我今天不是來殺你的,我是要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
鐘離荷低聲道:“墓林……”
褚洄跟着鐘離荷來到後山的墓園,這裡是鳳鳴山的禁地,她采露水時差點誤闖了的。
褚洄向前幾步,當初透過樹林淺淺望了一眼,如今看到全貌,瞳孔跟着心髒震顫。
墓碑如林,幢幢醒目,一直延伸到山頂,蒼涼古道上落滿了枯黃的梧桐葉,此情此景,哀怆悲戚。
“看來小絮并未帶你來過這裡。”鐘離荷苦澀地笑了笑:“是啊,他自己都很少來,不敢面對,不敢回想,可我卻常來祭拜,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切莫忘了仇恨!”
褚洄眉峰輕蹙:“你們攻打南穹,是為了報仇雪恨,但黎民蒼生何其無辜,不該因此身陷于水深火熱之中,深受戰禍之苦。”
鐘離荷冷笑一聲:“暝王大興土木,建造雲水王宮,徭役賦稅,餓殍千裡,王朝統治黑暗腐朽,南穹早就民不聊生了,豈非因一時戰亂,水月使避重就輕,其無辭乎!”
“可戰争必定會帶來傷亡,家破人亡的命運就注定無法避免,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和你們一樣痛失親族、颠沛流離,那又會有多少人和你們一樣去複仇、去殺戮,覆轍重蹈,循環往複,如此下去,無休無止。”
鐘離荷神色驟變:“我倒覺得一報還一報,甚是公平!水月使站着說話不腰疼,說了一大籮筐的狗屁道理,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不痛不癢,又怎會感同身受,你這副正義凜然的高尚模樣,真讓我作嘔!”
褚洄解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不想讓你以戰争的方式複仇,累及無辜。”
“如今南穹的氣數已盡,就算再垂死掙紮亦是無用,我們順應天時,将其推翻,乃是大善。”
褚洄直戳心口:“真是如此嗎?到底為了天下,還是私恨,你心裡最清楚!”
“那又如何?”鐘離荷青筋暴起,怫然作色,擡起手指向滿目碑林,“這些都是你們南穹犯下的罪過。”刺破喉嚨的聲音尖銳:“萬死難辭其咎!”
南穹王君下令誅滅鐘離一族,如今鐘離姐弟歸來複仇,一場因果輪回罷了。
鐘離荷的語氣忽而平靜下來:“蒼天無眼,沒能讓我手刃仇人,可水月使的身份特殊,跟他們都有匪淺的關系,那我就用你的血來祭奠逝去的亡魂。”說完,漫天符文猶如囚鎖籠罩而下,光芒耀眼,迅速将褚洄困在陣法裡。
褚洄還沒來得及召喚霜思,刹那間,她的身體就被數十支利器一同刺穿,尖刃形似羽毛,又輕又薄,卻極為鋒利,血液立刻洇濕衣衫,一朵朵血色之花暈開。
褚洄的腿部被戳了連續的窟窿,支撐不住垮下的身軀,雙膝着地,一口鮮血從她的喉嚨湧了出來,手掌顫顫巍巍地撐在地面。
雖然利刃避其要害,沒有傷及她的性命,但她感覺刺中之處疼痛難忍。
身子側傾時,四肢立刻被牽絲線勒住,褚洄就像提線木偶一樣任人擺布,控制她不會倒下,而是保持跪地的姿勢,面向萬千墓碑。
“你就跪在這,替南穹好好忏悔。”鐘離荷的内心似乎得到了一絲寬慰。
晨曦初照,褚洄被光刺開眼睛,她緩緩地坐起來,天邊被勾勒出一道橙色的弧線,跟這片蒼黃大地渾然熔合。
褚洄發現一件墨青色的貂絨大氅蓋在身上,她轉頭看了看,四下無人,順而看到自己的傷口都愈合了,隻有衣服上暈染的血迹。
腿邊放着一個白瓷的藥瓶,褚洄倒出丹丸,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吃了下去,瞬間靈力充盈,她試着運功調息,很快身體就恢複如常。
褚洄沒有離去,而是清掃落葉,擦拭墓碑上的塵土,又到樹林采來鮮花,放在每座碑前。
這裡有年長的,本可以壽終正寝,也有年幼的,隻是襁褓的嬰兒,若他們還活着,應該會像今日的陽光一樣明媚、像今日的風一樣肆意吧,不該冰冷地埋骨在這裡,等待時間給他們一個公道。
褚洄不禁唏噓:“滅族的深仇大恨得有多痛啊,換作誰能不恨呢?鐘離荷說的對,這個世界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我又有什麼資格評判。”這一刻,她釋然了所有對她的惡意。
褚洄轉過身,看見下面等待着一個熟悉的身影,猶如青松屹立在天地間,任風霜雨雪亦不能摧折,而鐘離絮的眼中,他的神明正向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