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跟着他走向停車場,面目模糊的男人混在夜晚的人群裡,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流氓笑嘻嘻地問謝澤宇:“還想留下嗎?”
謝澤宇臉都吓白了,連連搖頭。
“我們下車,究竟是為了做什麼?”謝澤宇忍不住發問。
秋山睡覺那會兒,流氓給他講了一大堆下車之後的恐怖經曆,但唯獨這個問題沒有正面回答。
“就是……”流氓遲疑片刻,沒給出什麼明确回答。
說話間,幾人坐上男人開的面包車,颠颠簸簸地往目的地去。
秋山坐前排,側臉看向窗外,晚上九點,小城裡的店鋪大多熄燈關門了,唯有彩燈招展的大排檔還擺出零零散散的幾桌,随即消失在視線後,汽車曲裡拐彎地開了二十來分鐘,最終在一個破舊的小區前停下。
“到了到了,高老太說她有點事兒,一會兒就過來。你們先在這裡等會。”男人掏出諾基亞看了一眼,“我還有點事兒,先走了。”
面包車卸貨似的把他們丢在路邊,突突地開走了。
天色漆黑,夜裡起了妖風,秋山裹緊風衣,手塞在口袋裡取暖。
謝澤宇穿得少,冷得在原地直蹦,不安地左看右看。
“秋山大哥。”他咽咽喉嚨,“現在是什麼路數。”
秋山說:“等人啊。”
“這小區,怪陰森的。”謝澤宇瞟一眼樓,灰色掉牆皮的三層小樓,綠化不錯,樹長得比樓都高,枝杈的樹影在外牆上舞動,像隻嶙峋的骨手,感覺随時能從窗戶裡掏出個把人嘎巴嚼了。
謝澤宇被自己的想象吓得頭皮發麻,狂搓胳膊,“電梯都沒有。”
“是家屬樓。”秋山眨眨眼,慢了一拍問,“什麼電梯?”
“啊?”謝澤宇一愣,還沒說話,便聽樓道裡傳來大門開啟的聲音,影影綽綽的對話聲傳出來。
四人對視一眼,都不做聲了,豎起耳朵聽起對話的内容。
“朵朵啊,你不在我家多待一會啊。”
“謝謝張奶奶,我奶讓我吃完飯就在樓下等她,她一會就到。”小姑娘聽起來年紀不大,聲音很脆生。
“再在我家看會電視也不打緊,你媽還沒回來呢。”
“恩,我爸說她跟别人跑啦,我奶說我爸騙人。”
“你奶說得對,别聽你爸胡說,行啦,去吧,有事兒就敲我門啊。”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下了樓。
謝澤宇松了口氣,小聲嘀咕:“什麼啊,是小孩啊。”
小姑娘三兩步蹦出來,五六歲的年紀,用小花繩紮着倆小辮兒,她左右張望一圈,沒看見奶奶,便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
小區裡很安靜,昏黃的路燈旁圍着撲火的飛蟲,小姑娘仰着頭,看着十分認真。
“這小姑娘挺乖。”謝澤宇一緊張嘴就閑不住,“真好啊,在這種破地方,看見她感覺心靈都被治愈了。”
秋山贊同點頭。
四人站在遠一些的樹蔭下,晚上光線不好,小姑娘沒看見他們。等了一會,她像是覺得無聊,找了根木棍,蹲在地上扒拉灰塵,嘴裡亂七八糟地哼着歌。
秋山不做聲地聽着,神情微動,總覺得這歌聲熟悉,好像在哪裡聽過,也是這樣童真的語調,然而來不及細想,耳朵邊便響起謝澤宇荒腔走闆的歌聲。
“……啦啦啦啦種太陽。”他跟着小姑娘小聲哼唧,搖頭晃腦,“唉,我幼兒園那會兒組織文藝彙演還跳過這個呢。”
……這人。
秋山歎氣,被他一打岔,那星點熟悉感與渺渺歌聲便如春日之雪,轉瞬融了個幹淨。
像是注意到謝澤宇的聲音,小姑娘的歌聲停下了,小區裡一片死寂,唯有飛蟲撞擊燈管的哔啵聲響。
“你看你,給人家吓着了吧。”流氓埋怨。
小姑娘不出聲了,背對四人不做聲地用木棒扣了會泥,她把木棒丢開,拍拍手站起來,轉過身走出樓道燈光的位置。
女孩幼小的身影大半隐沒在黑暗裡,秋山隻能看見随着她動作搖晃的兩根小辮。
“爸爸把媽媽的頭拿下來。”她的語氣充滿感情,抑揚頓挫像朗誦課文。
“爸爸把媽媽的手和腳也拿下來了。”
“黑塑料袋裡的媽媽對我笑。”
童真的聲音幽幽回蕩在空氣裡。
“卧槽。”流氓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忍不住說,“她是要種太陽還是要種他媽的頭。”
“噓。”秋山制止他們,又說,“當着小孩的面,不要說髒話。”
小姑娘說完,像卡帶的磁碟機,又開始從第一句話重複。
重複到第三遍,謝澤宇受不了了。
“這這這……她說的真的假的。”
“不知道,但是——”
謝澤宇忽然僵住了,面色發白,嗓子幹澀,半晌才說:“……有、有人拍我肩膀。”
看過的種種拍肩膀傳說浮上心頭,他動也不敢動,沉重地呼哧呼哧喘氣。
“什麼亂七八糟的。”拍他那人說,“哎喲,等挺久了吧,不好意思啊家裡有點事兒。”
謝澤宇身後繞出來一老太太,胖墩墩的,長得很和善,老太太從小布包裡找出鑰匙,招呼他們跟上,嘴裡一邊絮絮地道:“吃沒吃飯呢,沒吃家裡還有面,你們一會自己下點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