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太子就下令掩蓋此事,這些河工的屍首,包括當時的工長與工部文書都被藏于堤壩之中,那一夜,流經明州的渭河都紅了。”傅九說着,放下絹帕,摸了摸林小福手裡的細軟發絲,都幹了。
“工長和工部文書是……還活着,就被……”林小福有些結巴的問着。
傅九坐在床榻上,擡手輕輕的撫了撫林小福的頭,溫和開口,“别問,落星,這些事不好聽。”
林小福愣了一下,随即默默的點頭,懂了,就是,就是被活生生的埋進堤壩了……
“所以……他怎麼能這麼對你呢?!”林小福忍不住轉過身來,面對坐在床榻上的傅九,帶着一股憤憤不平的開口。
傅九一怔,有些不解。
林小福忍不住比比劃劃,“就是,就是裡頭那位啊!他養的這幾個兒子,有幾個是好的!”
——又蠢又壞!
為了邀功,強制要求趕工,結果呢?河工們反對了就直接把人殺了,還活埋!簡直是沒有人性到令人發指!
這個所謂的太子,就和蕭一一樣壞!壞透了!
林小福繼續憤憤不平的說着,“九爺你那麼好,那麼聰明!雲州十二城,丢了那麼多年,你都奪回來了!你那麼能幹!結果呢,他居然都看不到!處處懷疑你!那麼蠢壞的兒子卻寵着!”
——啊啊啊啊,越想越氣啊我去!!
傅九怔了怔,心頭顫抖了一下,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林小福的手,慢慢的握緊,一邊低聲開口,“落星……無礙的……”
“九爺!你别老是說無礙,他太過分了,九爺你該生氣就生氣!别悶在心裡啊。”林小福說着,說到最後,忍不住擔憂的看向傅九,“九爺,咱自己開心最重要,那樣的人……我們以後都不理他了!”
那樣的人?傅九忍不住勾起嘴角,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的說坐在龍椅上的那位。
“我不在乎。”傅九說着,擡手輕輕碰了碰林小福的氣呼呼的臉,清冽的聲音不由的柔和了下來,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大概在他心裡,我永遠都是鎖在密室裡的被一個瘋女人飼養的怪物吧。”
林小福呆了呆,怪,怪物?
“他曾經這樣說過我。”傅九繼續說着。
——“這便是傅氏養在密室裡的怪物?”
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坐在龍椅上的那位便這樣當着他的面問過太皇太後和傅家的老祖宗。
那位大概以為他聽不懂?畢竟當時的他連路都沒有辦法走,可他在密室裡的時候,受那女人折磨的時候,也被迫學着很多東西,很多在那女人認為可以摧毀大晉的東西……比如說兵法和武技,謀略……
所以他聽得懂。
隻是他故作不知罷了。
“他怎麼可以這樣說你!”顫抖的聲音忽然響起。
傅九回過神來,看向林小福,卻不由愣住,坐在他對面的林小福,眼眶紅了,一滴一滴的眼淚慢慢的滑落,一張臉上滿是憤怒和震驚難過。
“你是他的兒子啊!”林小福忍不住哽咽,喉嚨哽塞得厲害,聲音有些難以發出,胸口悶疼極了,九爺,這麼優秀的九爺……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
林小福擡起沒有被握住的手胡亂的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吸了吸鼻子,看向還怔愣的九爺,認真開口,“九爺,你不是!你是最好最厲害的九爺!”
說完,又咬牙切齒的開口,“那樣的人,壓根就不值得!”
——世界劇本裡,九爺最後屠戮了所有的蕭氏血脈,現在終于找到原因了!
可惡,這樣的爹簡直了!
傅九終于回過神來,擡手輕輕的撫去林小福臉上殘留的淚,動作溫柔,透着點小心翼翼的珍惜,随後,傅九終于還是有些忍不住了,擡手将眼前這個,為他氣惱,為他難過得流淚的人,慢慢的擁進懷裡,然後一點點的抱緊。
——十六年來,從未有人為他這麼憤怒,為他質問,為他流淚……
哪怕是将自己收為唯一弟子的老師,也避開了他當初的所有的疑問。
“……老師,我是怪物?”
“咳,若愚啊,我們來上課吧,今日我們需做文論三篇……”
“九爺?你你你……别難過了。”被緊緊抱住的林小福心頭又有些難受了,九爺這麼厲害堅韌的人,居然會難過到抱着他了。
唉。
傅九垂下眼,沒有說話,隻是緊了緊擁抱的手,這就是擁抱?鼻尖繡着懷裡人的淡淡的味道,似乎是墨香,又似乎是甜膩的花香……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曾經萦繞他整整十六年噩夢的血的腥臭……
“落星……”傅九聲音有些低啞的開口,“有你,我很好。”
——所以,除非将他碎屍萬段,魂消魄散于天地之間,否則哪怕隻剩一縷殘魂,他都會纏着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