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日,陰霾的天空下,雨悄悄的灑落。
西街上,一聲唢呐朝天起!漫天紙錢灑落!就見那萬花樓裡,麻布素服的萬掌櫃捧着牌位慢步走出,身後皆是手捧牌位,麻衣素服的女子,平日裡妖娆豔麗的愛笑嬌媚的女子們,今日皆是麻衣素服,素面朝天,烏黑的發絲都用白色帶子束起,神色一片漠然,她們一一魚貫而出。
喧鬧的西街上,突然的安靜了下來。
攤販們拿出白色帶子紮在臂膀,店鋪的掌櫃挂上了白色的燈籠,而行人中,錦衣長袍的學子們,都早已是白色束帶,臂膀紮着白色帶子,甚至有的還是全身素服麻衣!
安靜下來的西街,就見那吹着唢呐的幾位老者,麻衣素服,走在最前,身後便是萬掌櫃捧着牌位,緊随着的十四個女子,以及那些錦衣長袍的學子們走在最後,這特殊的隊列朝着東街慢步而來。
東街摘星樓上,傅九站在窗口前,看着這一列人緩慢經過摘星樓。
“……主子,大皇子已經派人去了府衙和巡防營,強自命令府衙和巡防營派人抓拿萬掌櫃這些人,但府衙的高沖大人嚴詞拒絕了,說是送葬而已,并無意圖不軌之處,還說自己也是送葬一員,巡防營的馬明山統領也是以同樣的理由拒絕了。”冥坤拱手低聲禀報着。
“蔡荃呢?”傅九語調平靜的問道。
“蔡大人已經在重牢外等候了。主子放心,冥三已經跟随保護了。”
“老師呢?”
“謝老先生在重牢外等候,且還在唱小福管事寫的詞。”
傅九微微點頭,低聲喃喃開口,“是很不錯的詞,可就是詞過于俗氣了些,還是得多寫寫才是。”
冥坤默默垂首,小福管事的詞真的已經非常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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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福坐在書苑前的中庭回廊下,身側是熱茶,糕點,手裡是一本書。
傅大管事和衛安過來的時候,林小福正看得專注認真。
傅大管事輕咳一聲,低聲開口,“小福管事?”
林小福回過神來,擡頭看向傅大管事,忙站起,拱手,“大管事安好!”
“不必如此多禮,是這樣,主子命衛安來傳話。”
傳話?林小福看向一側的衛安。
衛安拱手,面無表情的低聲開口,“小福管事,奉主子之名,前來傳話——萬花樓一衆女子已經到達重牢外,謝世芳老先生為她們吟唱送葬詞,就是小福管事你做的那首詞,随後,蔡荃蔡大人,現任閣相王石仁王大人,翰林院院長陳世居陳大人,金陵府衙高沖大人都到場送葬!”
林小福,“……”這是……傳話?
衛安說罷,便再次拱手,“主子說,若是今天傍晚皇城無诏令的話,明日,小福管事便可為萬花樓一幹人等收屍。”說到此處,頓了頓,衛安繼續說道,“今日活人葬的不隻是萬花樓的女子,還有青州血案的生還者,他們正從青州趕來,而金陵學子,以及準備參加三月恩科大考的各地學子也都在趕來,隻怕到了下午,人會更多!到那時候,隻怕整個金陵都将是漫天紙錢,白布麻衣。”
林小福聽着,神色慢慢的嚴肅了起來。
衛安又再次開口,“主子說,十年青州血案,民怨,民心,都在小福管事的那首詞裡,但如今有謝世芳老先生在,暫且無憂,隻是,主子有兩問,第一個問題,小福管事想讓青州血案有個什麼樣的結局?”
林小福一聽,疑惑了,“結局?血案還能有什麼結局?自然是真相大白,兇手伏誅!”
衛安默然,随即躬身拱手,“第二個問題,小福管事是要讓大皇子死嗎?”
林小福皺起眉頭,看着衛安,“這也是九爺的問話?”
衛安點頭,“是。”
林小福看着衛安,眉頭皺着,肅然開口,“十年前,青州爆發瘟疫,大皇子蕭一當時正在青州奉旨調度軍糧,可為了逃出爆發瘟疫的青州,不但将軍糧調度一事舍下,還将勸谏的青州通判當街砍殺,強行闖關,以至于青州守軍三百六十五人慘死,還将瘟疫帶出了青州,青州往北的中州,越州因青州瘟疫而死的總共有一千五百人!而此時,北境守軍長風軍缺糧堅守半月,兩萬人一一戰死,北境被夷族入侵,雲州十二城一夜之間落入夷族之手,被屠戮了五萬八千三百人!”
說到此處,林小福拱手,“還請衛安大哥轉告九爺,林小福區區平民,小小管事,不敢也沒有這個本事左右血案結局,但敢問九爺,敢問朝堂一句,十年前青州血案這一條一條數以萬計的人命,誰來還?誰來還以公道?十年前青州州令歐陽大人,青州長史方大人為給青州慘死百姓一個公道,一路從青州跪到了金陵,卻落了個誣蔑皇親貴族,罷官抄家,家破人亡,女兒被迫流落風塵的下場!如今金陵萬人送葬,漫天紙錢湮滅金陵,那不過是十年前冤死百姓的哭嚎罷了!”
說到此處,林小福喉嚨似乎有些哽塞,聲音有些沙啞,一字一頓,“不、值、一、提!”
說罷,林小福深深躬身拱手,“望衛安大哥轉告九爺一句,自古黑白分顔色!今日做祭問青天!”
衛安深深的看了眼林小福,躬身拱手,态度恭敬,“是!”
說罷,衛安轉身幾步瞬間消失在原地。
一旁沉默候着的傅大管事在衛安離開後,看向林小福,見林小福已經坐了回去,但卻是盯着外頭的細細密密的雨簾發呆,便輕步上前,摸了摸茶壺,冷了,便倒了,又将沸騰的水倒進茶壺,重新泡了一杯,放到了林小福的手邊,一邊低聲開口,“喝口熱茶吧。”
林小福回過神來,忙站起,拱手笑了一下,端起茶,“多謝大管事。”
“别擔心,相信九爺。”傅大管事低聲開口說了一句。
林小福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嗯,我知道。”
——他擔心也沒用,棋局開始,真正的執棋者卻不是他,如今的他隻是觀棋者而已。而九爺,便是那執棋者。
九爺會怎麼做?九爺會不會力保萬花樓的姐姐們?九爺能不能給十年前的青州血案一個公道?
林小福不知道。
畢竟他對九爺……不夠熟悉……在他心底,還有一份對九爺的小小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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