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活動活動手指,對于一個病人來說,是一種康複訓練。
他不知道寫什麼。
威廉恩就告訴他,寫自己的宏偉大志,寫人生巅峰願景。
賀晉玺告訴威廉恩,這些他都沒有。
“好吧。”威廉恩說,“也許,你可以寫寫信,你總不至于連想對某個人說的話都沒有吧?”
賀晉玺沒有出聲否定。
他抓起筆,開始在牛皮紙上書寫。
接下來,他總會習慣地寫信,他不奢求有一天她能看到,但他會假設,假設她就在自己身邊,假設他所寫下的這些,她在遙遠的故土上一定能聽見。
也許,是在夢裡,誰也說不定。
有時,他會在信上分享明俄思賓州的雪很美,有時,他會在心上一筆帶過自己手術的疼痛……有時,他會在信上問頌雅現在過得好不好,哪怕她不會回答。
一天一天地過去,賀晉玺寫了的信紙越來越多。
最後一封,他隻寫了一行字。
字的内容是:我想你,我想見你。
——
賀妍熙和賀知逸兩個人把賀晉玺拽進了房間。
頌雅在門口頓了下,轉身朝飯廳走去,“我去給你接杯水。”
賀妍熙剛讓賀晉玺坐下,就看到了他手背上紮得密密麻麻的針眼子,剛才止住的眼淚忽地又流了出來。
“爸爸,是不是很疼?我給你呼呼。”
賀妍熙又心疼又委屈,撇下嘴角,給賀晉玺手背呼氣。
以前,她生病的時候,媽媽就是這樣告訴她的。隻要呼呼,就不疼了。
“我沒事。”賀晉玺溫柔地捧起賀妍熙的臉,“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别掉眼淚,媽媽看了會心疼。”
找借口去接水的頌雅在聽見賀妍熙說的“針眼”時,也忍不住掉下眼淚。
她怪他現在才來嗎?
從來沒有。
她以為他真的不在,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現在,他能重新出現在眼前,對于宋亞來說,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奇迹。
他一定受了很多苦。
她知道的,賀晉玺從來都是個把什麼事都憋在心裡,卻不願意同人宣洩自己的痛苦的人。
賀知逸作為男孩子,表達愛的方式可能沒有那麼直接,但他還是默默地坐到他腿邊,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還沒徹底愈合的針眼口。
一定很疼吧?他想。
“爸爸,這些年你去哪兒了?”賀知逸問。
“我?”賀晉玺目光尋覓着頌雅的身影,沉默了一會兒,“對不起,沒有陪在你們的身邊。我生了一場很大的病,所以我去治病了。”
賀知逸擔心又着急,“那你現在怎麼樣?還在生病嗎?”
“沒事了,現在一切都沒事了。”賀晉玺左手抱着賀妍熙,右手輕輕擦去賀知逸眼角的淚。
頌雅走了出來,把水放到桌上,一句話也沒說,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
見狀,賀知逸止住哭泣,湊到賀晉玺耳邊呢喃,“爸爸,媽媽其實很想你。每一年,她都畫你,她從來沒有忘記你,她和我們一樣,都很想你。”
“我知道。”賀晉玺的目光停留在頌雅關上的那扇門上,他沉默了一會兒,“妍熙,知逸,我答應你們,以後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賀妍熙勾出手指,“拉鈎。”
賀知逸也勾出手指,“拉鈎。”
“好,拉鈎。”賀晉玺在外面陪了一會兒兩個小孩,安撫好他們的情緒後,等他們睡着,就進去找頌雅。
她站在陽台上,望着外面一望無際的山腳,一言不發。
“……頌頌。”
賀晉玺在門口停了一會兒,輕聲走到頌雅身後,猶豫過後,終于擡起手,從身後抱住她。
他低下頭,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頭埋下去。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頌頌,對不起……讓你等了我這麼久。”
頌雅沒有出聲,但眼淚還是再次劃過她的臉頰。
賀晉玺的聲音裡充滿虧欠和愧疚,“對不起……我好像失敗了,還是讓你這麼讨厭我。”
他以為頌雅現在不想和自己說話,過了很久,還是放下了自己的手。
“如果你不想見我的話,我下次再來找你。”
他往後退一步,即便不舍,但還是得準備離開。
頌雅轉身,拉住他的手。
令他詫異的是,頌雅不搭理他,并不是因為她在生氣,而是因為她早已淚流滿面。
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心疼。
緊縮眉頭。
目光滿是愧疚。
“……頌頌,你别哭呀。”賀晉玺伸手去擦她的眼淚,他這一生,最害怕頌頌哭了。
他心疼。
頌雅撲進他的懷裡,抱住他,聲音哽咽,“賀晉玺,這真的不是猛犸?你真的……真的回來了嗎?”
他身子顫了下,眼裡流露出更多自責,“頌頌,你沒有在做夢,是我。我真的回來了。”
她的身體在顫抖,聲音在哽咽。
“以前……以前我老是做這樣的夢,在夢裡,我會看見你出現在我的眼前。”
“可是每當我伸出手去觸碰你的時候,你就突然消失不見了。我好害怕。”
“害怕這還是夢,害怕我一醒來,你就又不見了。”
他的心跟着她作痛。
“……頌頌,這不是夢,你看,我沒有消失,我還在。”
賀晉玺握住頌雅的手,讓她捧住自己的臉,“你看,這是真實的。”
“這……是真實的……”頌雅的哭聲小了些,她擡起被淚水打濕的眼皮,睫毛濕漉漉的,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眼前的他。”
“是真實的……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
“一切都過去了。”
賀晉玺把頌雅抱住,很緊很緊,他垂眸盯着自己懷裡的她,向她許諾。
“頌頌,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離開。就像——你從來不曾放棄過我一樣。”
他笑了笑,笑容幹淨,仿佛與十七歲時的他重疊,“說好了,我要做你讨厭的賀晉玺,這個成就還沒達成一輩子,我怎麼能随随便便就走。”
頌雅止住眼淚,又氣又笑,“是,我最讨厭的賀晉玺,也是我最在乎的賀晉玺。”
陽光穿透雲層,照射到香樟樹下。
岷江的水潺潺向東流,喧嚣的車鳴聲被阻隔在江的對岸。
賀晉玺笑着注視她,“頌頌,我愛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