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兒,做清潔的婦人終于走過來,遲疑了下開口,“剛才我聽那小姑娘叫你賀晉玺啊?哪個賀?哪個晉,哪個玺?不會是賀禮的賀,魏晉的晉,玺印的玺吧?”
他愣了下,出于警惕地往後稍稍退了半步,上下打量眼前的婦人,“……你哪位?認識我?”
婦人笑笑,看來找對了人,樂呵呵開口,“我不認識你,但是你的名字啊,我認識,後山那片祈福樹裡,有一棵樹上全是挂的寫了你名字的祈福帶和平安結,應該就是你吧?”
為了驗證究竟是不是他本人,婦人又問道,“就兩年前的秋天,那會兒有個小姑娘每天都往後山抛,每天都往樹上挂一條祈福帶,足足挂了九十九條。你想想,兩年前的那個秋天,你是不是遇到點什麼事,如果是的話,那就是你了!你可真是命好,那小姑娘每天都堅持來這兒給你祈福。”
賀晉玺愣了下,想起來之前頌雅無意間說的那句“香山寺祈福最靈驗”的話,想起自己兩年前生的那場大病,他驚愕擡頭,愣在原地,記憶往從前穿梭,時間仿佛在此刻停留。
伴随着山頂上的佛鐘被敲響,來回傳遞着悠揚空靈的聲音,似乎賀晉玺心裡懸挂着的那一座鐘也終于落地,完成了告知的使命。
“您能告訴我那棵樹在哪裡嗎?”
賀晉玺往後山腰走去,在衆多依稀挂着祈福帶的樹林裡,他找到了一棵生長最茂盛、枝條最繁密、粗壯的海棠樹。
這棵樹與衆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枝幹上挂着的祈福帶是最多的。
香客來香山寺,大多會選擇在山頂上寺院中的菩提樹上挂祈福帶。
隻有少部分香客會因為某種特殊原因,而選擇再次挂上承載了希望與美好寄托的祈福帶。
清風拂過,海棠樹下的紅色祈福帶随風飄揚,帶來了海棠花的陣陣清香,也向賀晉玺帶來了承載在眼前這棵海棠樹上頌雅許下的心願。
兩年前,賀晉玺因為急性腸胃炎突發休克,頌雅去找他時,發現他躺在地上,蜷縮着身子,全身都在冒汗,昏迷不醒。
那天,吓壞了頌雅。
她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哭着打電話叫救護車,跑到家裡喊爸爸媽媽過來幫忙。
賀晉玺被送去醫院搶救治療,頌雅每天都去醫院看他,陪他,除了上課和寫作業,什麼事都不幹,就是守在他旁邊。
那時的頌雅對腸胃疾病沒有概念,特别害怕自己一眨眼,賀晉玺就不在她身邊了,她天天都在他旁邊說一大堆話,讓賀晉玺發誓——絕對不會離開她。
賀晉玺不把她和她說的話放在眼裡,手術以後,待在醫院接受觀察和治療,臉色明明很蒼白,也還要嘴硬跟她鬥嘴,“發個P的誓,死就死呗,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我這條命也沒人在乎。”
頌雅撅着嘴盯他,好像快哭了,又好像隻是在生氣賀晉玺兇人。
頌雅記得很清楚,那段時間,是她認識賀晉玺以來,他最憔悴的一段時間。
她很害怕死神從她身邊搶走她在乎的人——包括賀晉玺。
她聽說香山寺祈福很靈,便跑到香山寺去,問僧人什麼樣的祈福方式最靈驗。
僧人告訴她,“心誠則靈。”
她又問僧人,“如何讓上天感受到我的心意很真誠?”
僧人回答她,“你的心最清楚。”
糊裡糊塗得到了個不太明了的答案,頌雅管不了那麼多,跑到後山腰上去,找了一棵看上去最有生命力的海棠樹。
每天都來一次,每天都來挂一條祈福帶或者系一個平安結。
她想,她一直重複做這件事,上天總能感受到她的誠意了吧。
至于為什麼選擇這塊地,那是因為她找看風水的大師看了,說這個地方風水好,祈福最靈驗。
雖然大師可能是盜版大師,但頌雅至少有了心理安慰。
那段時間,她常常是三點一線,學校、醫院和香山寺。
她會讓媽媽紀霞每天都多做一點飯菜,要清淡的,還自己動手煲補身體的湯,每天都給賀晉玺送去。
那段時間,賀晉玺雖然一口一個“煩死頌雅了”,一口一句“你能不能不要再來了”,但頌雅從來都把他的這些話當耳邊風,每天來給他送飯、看他、陪他說話,風雨無阻。
賀晉玺其實隻是嘴硬,頌雅做了什麼,他全看在眼裡,隻是嘴上不說,甚至還要用“抗拒”來掩飾内心的敏感和脆弱。
他又何嘗沒想過,如果那段時間沒有頌雅傻傻地來看他這樣一個“嘴欠”又“性格敗壞”的“爛人”,或許,他早就餓死在醫院了吧。
從那時起,他對頌雅的态度慢慢有了改觀,不再隻是一味地作為一個小男生祈福小女生,而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多了很多關心照顧。
他開始夜裡關注頌雅什麼時候關燈休息,記住她每個月來月事的時間,她提出任何無理的要求,要吃哪裡哪裡賣的東西,他全都會照做。
他開始把頌雅當做自己生命的核,而不隻是生命中的路人。
夾雜着花香的清風拂過賀晉玺的臉頰。
兩年過去了,今天,他重新站在這裡,回味起那段時光,隻覺無比珍貴和重要,珍貴的是風雨無阻來看他的女孩的情意,重要的,是一門心思要對他好的女孩本身。
他捏住一條祈福帶,注視着上面一筆一劃的字迹,又往前走一步,看另一條祈福帶,再往側邊走,換一條祈福帶端詳。
平安結的紅色光輝沒有褪去。
祈福帶上的隻言片語或許很簡單,但卻承載着兩年前來這兒系祈福帶和平安結的女孩沉重的情意。
“賀晉玺,快點好起來吧。”
“賀晉玺,你一定要平安。”
“賀晉玺,你要一直健健康康的。”
“昨晚做夢,我又看見你在我面前神氣十足,一言不合就拍我腦袋,等你好起來,我勉為其難讓着你一下吧。”
“賀晉玺,我把所有的祝願都給你好不好,隻求你安然無恙。”
“賀晉玺,你千萬不要有事。”
“如果我隻能有一個願望,賀晉玺,那我就祝你平平安安,餘歲無憂。”
“賀晉玺!一切的病痛都會遠離你!”
……
祈福帶上,諸如此類的話還有很多。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字眼,可是此刻擺在賀晉玺的眼前,卻猛烈地戳中他的心。
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裡,原來她為了做了那麼多——遠遠不止他所看到的那些。
原來……他在這個世界上,真的真的……不是沒有一個人在乎。
頌雅對他而言,就是他的唯一。
他的眼睛紅紅的,萬千種情緒釀成一把刀,一層一層地劃開他為了不再受傷而封閉起來的心的外殼。
他對其敞開了心扉的人走進去,就會看到,其實他的内心深處也是一片很柔軟的地方,這裡的空間也許并不大,但不多不少,剛好能裝下頌雅。
當然——也隻能裝下她——賀晉玺清楚的,一直都在乎他、對他好的頌雅。
——
一路小跑上來,頌雅鬼鬼祟祟往回看,時刻提防着賀晉玺有沒有發現,跑到寺院菩提樹下後,她尋覓摸索,總算找到了賀晉玺綁上去的那條祈福帶。
她倒要看看賀晉玺究竟是不是真的寫了求桃花的心願。
當她看到祈福帶上的幾個字時,突然愣住,有些恍惚,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看花了眼。
賀晉玺寫下的心願隻有幾個字,但這幾個字蘊含的情感,從不簡單。
他寫的是——祝頌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