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漫長漫長，長得看不到盡頭的路，看不到盡頭的綿延山林。

“好遠的路。”

“應該就要到了。”我側身看向遠方，眯着眼答道。

我和阿泥此時正在一條不知名的山路上緩緩走着，此時剛下過一場小雨路上泥濘，走路濺起的泥水弄髒了阿泥的尾巴。阿泥十分珍惜它來之不易的兩條尾巴，用爪子撥拉片刻沒弄幹淨，就不大開心了。

于是停下來仰着頭看我，也不說話，就這麼默默盯着我。

我回頭看見它尾巴不耐煩地拍打着地面耷拉着耳朵，沒有表态，也轉身默默看着它。

經過漫長的無聲對峙，眼見着天色漸晚，我敗下陣來，輕歎道：“先找個地方住吧，到地方打水給你洗尾巴。”

阿泥這才滿意地點頭。

當初代步，買個驢多好，我真是腦子抽了買狐狸。

阿泥身姿矯健，幾步竄上我懷裡，毛茸茸的腦門糊了我一臉狐狸毛，依舊焦躁地甩着尾巴。

往林子深處走了小半個時辰看見了一座破廟，所幸隻有大殿破，後頭幾間客房收拾一番還能住人。客房的窗打開遠遠對着沉默的樹木，我在窗前攤開手劄，就這豆大的昏黃燈火提筆寫着什麼。

阿泥跳上桌子，低頭看一眼手劄問我：“寫什麼呢？”

“臉譜。”我平靜地道，又落下一行墨字。

阿泥醉翁之意不在酒，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手劄，目光落在臉譜旁的批注上。那墨字寫的是人物五官描述和這一類容貌的代表間以對其往後人生的揣測。

它隻看了一眼就興緻缺缺地趴下去，蜷縮在一旁，洗幹淨的狐尾蓬松柔軟正搭在桌上。

阿泥不太高興。

一路上默不作聲的抱怨，被泥水濺到尾巴就不肯走路的脾氣，耷拉的尾巴和垂下的雙眼都向我傳達着這樣的信息。我再怎樣漠不關心也忽視不了這個事實。

就在我停筆準備詢問時，阿泥開口道：“你說，我們能找到那東西嗎？莽山那麼多采藥人，曆年那麼多求仙者，我們能找到嗎？”

它說的是一株靈草。

我們如今出現在這裡，也是因它而來。

我執筆的手頓住道：“找不到的話，我拿縫衣為你護法。”

縫衣不悅地抖掉筆尖的一滴墨水。

阿泥還是垂着耳朵，身體舒展開，在書桌上鋪成一隻垂頭喪氣的狐餅。這頗厚的大餅翻了個身道：“要不我不渡這個劫了？”

我靜靜地看着它。

阿泥看見我的眼神不死心，掙紮地道：“要不咱們回……”

後半句話被哽進了喉嚨，它看見我的眼神長歎一聲，把臉埋進了尾巴裡

阿泥修行小有所成，隐隐約約覺得自己要修出第三條尾巴。狐族修行路上每修成一條尾巴就要曆天劫，多年來死在天雷下的狐妖和死在捉妖師劍下的不知道哪個更多。對阿泥而言，每條尾巴都是機遇，每條尾巴都是生死劫。我知道這個消息後就收拾了行囊留柳公子在四方城看家護院，和阿泥一起來了這荒無人煙唯有密林的莽山中。

莽山靈氣豐沛，深澗險淵裡常現天材地寶，衆多天材地寶中有一株靈草能護住妖獸心脈，也能增進修為，我們跋涉許久，風塵仆仆地來到這就是為了那株靈草。

而阿泥一腔愁緒也是因為那株靈草，天材地寶現世往往會引得世人争搶，這莽山尋藥人這麼多，沒被拿走的必然都有靈力強大的妖獸鎮守一方。怎麼看都是希望飄渺，怎麼看都是九死一生。

兩百歲靠自己修煉成三尾妖狐，沒有秘籍沒有老師，隻有一本别人扔下的功法，怎麼不讓人擔心呢。

“别怕。”我垂下眼繼續寫字，“你渡劫的天雷隻有三道，我幫你擋。”

“你用什麼擋呢？”狐尾裡露出一雙濕漉的眼眸。

“縫衣。”我喚了法器名字，縫衣以毛筆的樣子不情不願地在桌上滾了一圈，化成三尺秋水劍。名劍無雙，劍身如雪如月，借着窗外一縷皎潔月輝，映得滿室清光。

阿泥被縫衣這神兵無匹的樣子說服了一點，又得了我的承諾，無神的雙眼總算亮了起來。就這麼埋着頭抱着我給它的那一點無邊缥缈的希望蜷縮在手邊，耳朵依舊垂着，點了幾下頭，在昏沉沉的燭火下沉沉睡去。

我凝神看它真的入睡，将手劄翻過一頁，露出下一頁的莽山地圖。縫衣重新變成毛筆，輕輕滾回來，筆端“嗒嗒”地點着地圖像是不滿意我剛才那副說辭。

“好了好了。”我知道它因為什麼鬧脾氣，安撫道，“這銘文是一早就刻上去的，我也沒辦法給你改名字，再者也不是我起的名字。等回了昆侖山我讓師傅給你起一個小名怎麼樣，跟阿泥一起，我答應了它要讓狐娘娘給它起個好聽大氣的名字的。”

縫衣在紙上愣住，安安靜靜地待了片刻又慢吞吞地拿筆身敲了敲木桌。

我支着腦袋想了一會，明白它想說什麼了。它大概是說自己木頭做的一杆筆不一定能抗住那滾滾天雷，又或者它被天雷劈了也能安然無恙，執筆者卻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