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鋪子開張的時候,有位客人攜畫而至,畫上有美人,螓首蛾眉,顧盼生輝。
客不為畫皮而來,言此物百文賣之,此畫技藝精湛,美人栩栩如生。“失之豈不可惜”,予問之。客神情萎靡而不能答,予取百文贈之,置此畫于室内,自此,怪事頻出。
“前天是春、昨天是夏,今日就該是秋了。”阿泥道,“自從你買下那副畫後,我們就連着三天的夢都夢到一個同樣的山谷,也沒有人,也沒有事,就這麼看一晚上風景。這妖怪安得什麼心。”
我拿出那副畫卷展開,并無異樣,畫上美人依舊笑意盈盈。
“有妖氣嗎?”
“沒有!”阿泥道:“那人拿着畫來找你的時候我就聞過了。”
“那就難辦了,要是有人别有用心就糟了,又或許這就是個能讓人做一樣夢的物件呢。稀奇古怪的東西那麼多,也不差這一件。”我道。
“管他是什麼呢,一把火燒了得了。”阿泥有些暴躁地道。
“我花一百文買的呢,怎麼能說燒就燒,給它扔庫房裡得了。”我對着畫卷上的美人端詳道,“看面容不像是此地人士,衣裳偏古,看不出籍貫。”
我把這畫卷好放庫房裡後就沒将此事放在心上,全當是惡作劇,反正隻是做了兩個差不多的夢,醒來後精神不濟罷了。
可我沒想到,今夜,我又夢到了那個地方。
春夏已去,四季輪轉,黃葉蕭蕭。我安靜地坐着,在固定的視角看見葉子一片一片飄落,閑來無事分辨這都是什麼樹。但是沒有什麼發現,都是平常随處可見的樹,也沒有成精的迹象,柏楊之間夾雜幾棵花樹,現在這個季節也凋謝了。
眼前景色如一幅固定的畫卷,我又獨自等待一夜。
“大膽妖物,又讓我一宿沒睡好。我這就去給它撕了!”清晨,阿泥咬牙切齒地對我道。
我一臉疲倦地揉着額頭,問它:“你不困嗎,怎麼起這麼早。”
“那幅該死的畫又讓我看了一夜的景,天蒙蒙亮的時候終于放我走了。氣得我一宿沒睡。”阿泥恨恨地道。
“那幅畫到底是要幹什麼啊,我白天還要照看鋪子。”我看着眼下烏青扶額道。
“管它幹什麼,一把火燒了就是,你那店一天掙不了兩個銅闆,歇一天得了。”阿泥道。
“也有道理。堵不如疏,這麼奇異之物,也該親眼去見見。”我拿起燭台和阿泥一起去庫房裡把那幅畫找出來。
畫上美人笑顔如舊,分毫未改。
“來者皆是客,既然有緣,可否一見。”我舉燭台問道。
……
沒人回答。
我自言自語地道:“直接燒吧。”
一點燭火幽幽地映在美人面上,美人似笑如嗔,幽怨地看向那點靠近的火光。在畫卷挨上火焰的刹那,有人喊道:
“且慢。”
聲音自畫中來,阿泥豎起耳朵,氣勢十足地道:“裝神弄鬼這麼些天,快點給我滾出來!”
那人道:“不是我不願意和兩位見面,實在是我出不去。”
“哦,你被困在這畫裡了?用不用我把這畫撕了還你自由身。”阿泥眯着眼道。
“你把這畫撕了我就要死了。”那人道。
阿泥遞給我一個眼神,道:“聽見了嗎,快,快給這畫撕了。”
“哎,好嘞。”我也不廢話,伸手就去撕。
“不要啊!兩位,不要啊。我就一條命,求兩位手下留情,待我心願了卻,必有厚禮酬謝。”那人慌張地道。
“什麼厚禮,說,一五一十地說出來!”阿泥爪子按上畫卷道。
“我心願了卻後,自會知道。”那人這回不肯說了。
“故作玄虛,說吧你有什麼心願。”阿泥嗤道。
“那你要入畫來看。”那人道,“這是我請妖族一名畫師畫的,你們這三天總是夢見一片相同的景色就是因為這幅畫裡封存着我的一段記憶。這段記憶我隻知道開頭,想知道我的心願隻能入夢來看。”
阿泥一聽害它睡不好的罪魁禍首承認了罪狀,暴怒如雷,恨不得一爪子把畫撓爛,道:“我就知道是你幹的!”
“先聽它說完。”我攔住它道。
那人有些愧疚地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是妖族有名的畫師畫的,沒想到影響這麼大。”
“除了每日夜間做夢的法子外,還有什麼能查看你記憶的辦法,總不能讓我們就這麼熬着。”
“這簡單,你要點一炷香,要好一點的,凡間粗制濫造的線香不大行,嗆鼻子。幾文錢一大把的也不行,最好用珍貴料子的,聞着一定要好聞,還有……”那人絮絮叨叨地說着,眼看話題就拐到如何品香上。
我打斷道:“香不是問題,勞駕還要些什麼。”
“噢噢噢,我太長時間沒和别人說話了。點香後,閉上眼睡一覺就行了,我會和你看完這段記憶的,一炷香盡就是醒來的時候了。”
“那行。”庫房裡就有現成的香,我随便取了一支,借着蠟燭點燃問道,“這就行了吧。”
“嗯嗯,不對,不對,少了一條。”那人慌慌張張地道,“要留一個人在外面看着香,香燃盡了就要把人叫醒,要不然就有危險了。”
我和阿泥對視,阿泥不屑地扭過頭道:“你去吧,我在外面守着你。”
“好吧。”我閉眼随它入夢。。
白霧籠罩着我的眼前,忽地長風卷地來,将我送入畫卷中。
我以為我會見到畫卷上的美人,但眼前還是固定的景色,隻不過這是隆冬了,枝丫上蓋着一層厚厚的雪,雪如白紙,纖豪不染。
隻不過視角好奇怪,我好像憑空長高了不少。那個把我引入畫卷的聲音也沒有出現,我安靜等待着。
就在我耐心快要耗盡的時候,一旁的樹後咕噜咕噜滾出來一團鮮紅的東西,細看是一團銀紅的綢緞。那團綢緞風風火火地滾過來,滾到我腳下,好像磕到了什麼東西,帶着哭腔喊了一聲。
我這才明白,這是個小姑娘。
但她沒有就此停下,而是順着山坡繼續往下滾,她身前就是懸崖了,再往前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了。
我有心去救她,但這是旁人的記憶,隻好眼睜睜看着。就在我思慮之時,有人攔下她,溫柔地攙她起來。
“小心些。”一個熟悉的聲音焦急喊道。
攙她起來的是一條花枝,是我——我現在這具身體出手攔下了她。
小姑娘從山上下來滾了一路,傷了不少地方,淚眼婆娑,沖着我——我現在這具身體嚎啕大哭。她一邊哭,那花枝就一邊安慰她,整整哭了大半個時辰。
我一宿都沒睡好,有些頭疼。心想阿泥幸好沒來,它要是來了,出去就不是給那人實現心願了,該一爪子讓它魂飛魄散了。
小姑娘哭了半晌,逐漸緩過神來,要向安慰她的人道謝。沒有看到人,茫然四顧隻看到了一條花枝。
轉過臉來和花枝面面相觑。
花枝一點都不了解現狀,上下揮舞着還在對她道:“吹吹就不疼了。”
小姑娘震驚地看着它,兩人詭異地沉默一瞬,花枝閉上嘴,老老實實地懸在半空開始裝死。
“喂!剛才就是你說的話,不要裝沒聽見啊。”小姑娘對花枝道。
花枝還在裝死。
小姑娘搖着樹幹喊道:“就是你!跟我說話呀,我還沒向你道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