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鸢城的深夜,我的住所迎來一位客人。
外面大雪紛飛,她披狐裘帶着兩三随從,未染一絲霜雪。
領頭的嬷嬷抱着一副畫卷,向我屈身行禮道:“煩請大人為我家小姐一施奇技。”
我點點頭道:“勞煩嬷嬷并一衆姑娘外間等候了,我畫皮之時不欲旁人在側。”
“那是自然,”嬷嬷起身掃了一眼身後的侍女們,侍女訓練有素,低眉溫順地走了出去。嬷嬷卻對我行禮道:“我家小姐身份不同旁人,可否容老媪留下陪伴小姐。”
我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有些精神不濟。正要開口婉拒,那自從進門就戴着幂籬的小姐出聲了冷冷地道:
“嬷嬷,退下吧。”
主人發話,她隻好将手中畫軸放下,緩緩退出。小姐對我道:“嬷嬷壞了禮數,還望大師别放在心上。”
“小姐多慮了,”我道:“既然主動上門,想來知道規矩的。我畫皮從來是以本人壽命為酬。”
“自然知道,”小姐摘下幂籬,攤開那幅畫道:“我以五年壽命為酬,求大師幫我了了心願。”
我盯着她看了許久,開口道:“小姐這般姿容,不必來畫皮的。”
明眸皓齒,眉眼妖娆,端的是風情萬種。别說在花鸢城,便是京都也是獨一無二的美人。隻是她年紀尚小,還有些稚嫩,縱是如此也比我家身為狐妖的阿泥妖媚的多。
小姐隻是笑,看着畫上的女子道:“這是當今陛下薨了的皇後,身份尋常,甚至有些低賤,卻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我不求與她一模一樣,隻求六分相似。”
那畫卷上的女子巧笑倩兮,素衣白裙不施粉黛,杏眸圓潤,似林間清泉,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樣。美則美矣,卻比她的姿容遜色太多。
“那就如你所願。”
畫皮結束後,我叮囑她一些事宜。小姐學着畫中人,眉眼彎彎地問我:“大師,像嗎?”
我轉身,靜靜地看着她。
六分容貌,四分氣韻。如此妙人,也能惹得陛下心醉了。
“像,很像。”我道。
小姐笑了,眉目如畫,起身告别。
來我這的人大多都是笑着離去的,她也如此。
我淡淡地道:“祝得償所願。”
等她離去後,窩在一旁的阿泥懶洋洋地問道:“她這麼美,怎麼舍得的?”
阿泥是我用三十兩銀子從屠戶手中救下來的狐狸,百年修為已經有了靈識,當初就是因為臨水照鏡太過投入才被抓的。
我搖搖頭道:“不知道,大抵在她心中有别的東西更重要吧。”
不過月餘,花鸢城便有了“城主千金通過選秀為妃”的消息,我與阿泥對視一眼,彼此了然。
我在花鸢城居住的時日不多,不過短短三月,那位小姐的盛寵的傳言就聽見不少了。
聞說陛下給她築金屋,笑言要金屋藏嬌;又聽聞陛下為她洗手做羹湯;還聽聞他全天下尋覓能工巧匠隻為給她打一份獨一無二的首飾……
這傳言我沒能聽到更多,因為過了不久我就和阿泥四處遊蕩去了。
再聽聞她的消息時,是五年後一位女子的上門拜訪。
那時我住在一間破敗的茅屋裡,蓬頭垢面的正在大鍋裡煮着一鍋賣相不好的粥,手裡拿着個調羹斟酌着要不要多加點鹽。阿泥在我旁邊嘗了一口鍋裡的粥,大罵我是不是要害死它。我和它對罵的太過投入,以至于沒注意到門外有人。
那位衣着華貴,端莊有禮的女使輕咳一聲,問道:“請問是枯惹大師嗎?”
我過頭來,問道:“畫皮是嗎?請等我煮完這鍋粥,在下并這死狐狸已經三天沒能吃上頓熱的了。”
“不是婢子畫皮,”那女使溫婉笑道:“是我家主人有求于大師,她五年前在花鸢城也見過大師的。”
我遲疑了一下道:“我向來是不願摻和皇族王室的,姑娘不妨另找他人。”
女使笑道:“我家主人已是當朝貴妃,大師不考慮考慮嗎?”
我正要拒絕,身旁的死狐狸卻一爪子扯住我的頭發道:“答應她,怎麼不答應!要是真不想摻和,當初就别畫那張皮啊!”
“松手!”我不耐煩地把它的爪子甩開,卻聽見那女使道:“若大師肯幫忙,我家主子不僅會以壽命相酬,還會奉上重禮,大師考慮考慮吧。”
“都怪你!”阿泥義憤填膺地道:“要不是隻收壽命,咱倆至于淪落到現在這個下場嗎!”
我:……
我看了看鍋中煮到難以分辨的食材,有些慚愧對女使道:“那麻煩姑娘了,前去給娘娘畫皮之前,能請我倆上哪個路邊攤子上吃一頓便飯嗎?”
女使:“……好的,枯惹大人。”
進宮之時,我蒙面換衣費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得以見到那位貴妃娘娘。昔日的花鸢城城主千金如今的貴妃,正面色陰沉地坐在榻上,冷冷地看着我。
“慧妃那個賤人,竟然設計本宮,讓本宮失寵。”她看着我陰沉沉地道:“幫我畫皮吧大師,還畫那女子的模樣。”
我看她一眼,清秀明麗的面龐配上如今陰沉的表情其實很不相稱,要是原來的面容會好的多。那位女使呈上那副畫卷,我問她道:“娘娘,這次畫皮要幾分相似呢?”
“九分,”她起身道:“隻有這樣,才能喚回皇上。”
九分的相似于我并不難,我隻是有點可惜,她原本的樣子很好看的。
“既然如此,娘娘躺下吧,我這回收你十年壽命。你願意嗎?”我拿出工具問道。
貴妃躺下了道:“事成之後,本宮還會奉上厚禮。十年,無所謂。”
半個時辰後,我落下最後一筆,喚醒她道:“畫好了,貴妃過目吧。”
她起身接過女使遞過來的銅鏡,莞爾一笑,同畫中人一般無二。硬要說些不同,也是氣态不同。
“多謝大師了,不知大師可願留下來助本宮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