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不語,神色隐忍。江流春心知有異,還要再問,淑妃卻道:“你歇着吧,母妃累了,先回去了。”
淑妃走後不久,江流春才發現她的香囊落在自己榻邊。她想着活動一下筋骨,便讓服侍的宮人梳妝更衣,打算親自送去。不管淑妃把自己弄到這裡來是何居心,禮數絕不可失。
她走到淑妃寝殿門口,正聽見淑妃與素雲主仆倆在說話。江流春本不齒竊聽之事,卻對淑妃方才欲言又止的秘辛好奇,便藏在大殿柱子背後的陰影裡。
隻聽素雲道:“有句話奴婢不敢不言。娘娘再惦記梅夫人,也不該把自己搭進去。娘娘在太後面前動辄得咎,日常裡提着一萬個小心,一個月裡還得挨上三頓罵。這江姑娘的身世本就觸了太後的黴頭,娘娘還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攬在自己宮裡頭。頭一次是一無所知,可這次,就是明擺着跟太後打擂台了。非親非故的,說不準還要搶咱們公主的驸馬,娘娘何苦呢?”
淑妃歎息道:“本宮自是有私心的。陛下愛重梅夫人,自然也珍視她的女兒百倍。你瞧那日陛下着急的樣子,禮數也不顧了,身份也不顧了,抱着人就往福甯殿沖。本宮并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也不為太後所喜,而德音在皇子公主中也不出衆。眼看着寶慧那丫頭下月就要侍寝了,她若得寵,本宮與德音便是顧家的棄子,連最後的依仗都沒有了。此次本宮替陛下護好了她,不論是陛下還是她,都會承本宮這份情,也當是我報了當年梅夫人提攜之恩。本宮身子弱,多半不是個有壽數的。他日本宮若不在了,德音也好有姊妹照應。江家那丫頭純良穩妥,連董大姑都把她視如己出,不會錯的。”
素雲一邊剪燭花,一邊歎了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淑妃道:“你退下吧,本宮要誦一個時辰晚經,莫讓人打擾。記得把給她熬藥的宮人安排妥當,莫要錯了時辰。”
江流春屏住呼吸,縮緊身子,并未被素雲發現。殿門關閉的聲響拖出了冗長的尾音,淑妃的木魚聲如琉璃珠子砸在青磚地一般突兀地響起。
淑妃仰視佛像,虔誠道:“我佛慈悲,度化衆生,離苦得樂。我罪孽深重,難已解脫,滿懷心事,唯能說與佛菩薩知。十六年前,我早已發覺姑母要對純嫔下手。可我畏懼姑母,不敢對梅姐姐透露分毫。萬不曾想,姑母竟嫁禍給了梅姐姐。梅姐姐本與純嫔交好,純嫔母子一屍兩命對她打擊極大,轉頭又蒙冤受屈。陛下為保親母,也不為她辯白一二。最終她心死離宮,生受半生苦楚,死得不明不白。這一切,我本可以阻止……”
說到此處,淑妃抽噎起來:“我……我總夢見梅姐姐質問我為何知情不言……她曾經那般待我……如今定是佛祖給我贖罪的機緣,讓我遇上梅姐姐的女兒……”
江流春瞧不見她的神情,卻能聽出那聲音似悲似喜:“我自知福緣減損,本想将這孩子視如己出,千嬌萬寵,以此為德音和自己積些福報,卻不料她身染奇疾,後事難知。我心下難過,卻又想到,若我此番盡力救她一命,便可了結孽因,重結善果,這不是佛祖賜我的機緣嗎?佛祖,佛祖,當真是佛法無邊,救苦救難。”
淑妃深深下拜:“信女顧芸芸願折壽三年,換江流春眼疾痊愈。願從此之後,信女再無夢魇。”
忽然聽得“吱呀”一聲響,吓得殿内一明一暗的二人都猛地一激靈。淑妃循聲看去,是夜風吹開了佛龛旁本未關嚴的窗子。淑妃起身關窗時,江流春心知逃離淑妃寝殿的機會來了,便借着淑妃關窗的動靜,把殿門打開一條縫,輕手輕腳地溜了出去
殿内,淑妃跪回蒲團上,仰視着佛祖莊嚴慈悲的法相,唇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仿佛經年的夙願得到了回音。
江流春既确認了自己小命無恙,便既來之則安之,安心留在淑妃宮中養病。利益互換這等關系,在生效期間,是最好的保命符。隻要她還有用處,自然有人保她平安。
說實話,若非德妃和淑妃,她還真不知道自己如此值錢,身上牽系着兩個大甯國權勢金字塔頂層的男人。
要說自己這生物學爹,也着實難以捉摸。上一刻還要把她掃地出門避嫌,下一瞬便又不管不顧起來弄得滿城風雨。如今又是幾日過去,也不見來看望,惹得淑妃宮裡人議論紛紛。像德音公主身邊的何嬷嬷,與江流春早有嫌隙,當時在陪伴德音時,何嬷嬷便常去淑妃處言三語四。
因江流春不便出門走動,竹苓與思茶便每日前來陪她說話。春來雨水多,她們三人便時常關了寝殿的門,躲在帳子裡盤腿鬥地主。
宮中禁賭,江流春悶得要死,便鑽了這個空子。鬥地主的撲克牌是江流春畫了圖樣子,請竹苓偷偷出宮找柳泉村的成廣海師傅去炮制。竹苓鄙夷地哼了一聲,說宮門之内自有高人,送去司珍司七日必成。
待江流春收到成品,如獲至寶。牌身大小合宜,以薄竹片雕琢而成,江流春圖片上所繪大小王之類的圖樣,都被改作了各式神妃仙子,高髻如雲,仙袂飄搖,精巧絕倫。雖材料所限,質地略硬,不那麼沉手,但江流春也很知足了。
三人以松子酥塔做籌碼。竹苓素來腦子靈光,手邊的松子酥塔堆了滿滿一盤。玩了半晌,三人都乏了,便各自倚了軟枕說話。
江流春把玩着那套牌,忽然想起裴少膺那塊玉來。于是便問道:“姐姐,制牌的匠人是哪位姑姑?與你交情可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