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春被德音公主問得無言以對。這樁婚事裡,她與德音的命運皆如他人手中棋子,進退由不得自身。
不知為什麼,本是她被德音搶了戀人,可到了今日,看着德音的模樣和她所經受的一切,江流春反而生出些莫名的歉疚來。
德音公主惶然看着江流春:“你懂醫理對不對?你告訴我,我的怪病如何才能好?我知道宮裡的人背地裡如何議論我,如何鄙夷我母妃。可我……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想這樣的……”
江流春坐在她榻邊,認真看着她的眼睛,道:“公主,我幫你可好?”
德音公主睜大眼睛,眼淚如珠連連滾落:“當真?”
江流春鄭重地點頭:“我願盡力一試。”
她從披香殿回去後,徑直去找裴少膺。她心中已有考量,先讓德音公主擺脫因身材而生的心理負擔,改掉用藥催吐的習慣,再慢慢調理飲食起居。有了健康規律的生活習慣,自然整個人都能精神起來。
她在裴少膺太醫院的居所門外等了半晌,才見他一臉疲憊地回來。他瞧見江流春,眼睛一亮,快走幾步來到她面前,含笑道:“你怎麼來了?夜裡風涼,怎麼沒跟竹苓要個手爐焐着?”
江流春道:“我本有些事想請教你。我瞧你臉色不大好,不如你先歇息,我明日再來。”
裴少膺忙搖頭道:“不妨事,你進來坐吧。跟你說說話,我心裡還能松快些。今日我托了采辦的宮人帶了包栗子酥,正要給你送去。”
江流春不忍拒絕,便随他進了屋。裴少膺的卧房不染纖塵,室内焚了陳年艾草香,香氣令人心神舒悅。窗邊擺了一盆水仙,銀台金盞,正當盛時。唯有書案上略顯淩亂,數冊翻開的醫書藥典攤在案上,一旁還散落着十餘張草草寫就的藥方。
裴少膺一壁給江流春沏茶,一壁問道:“這兩日跟着竹苓,一切可還好?”
江流春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竹苓姐姐待我極好,反倒是我,給她添了許多麻煩。”
裴少膺笑意溫和:“你若能跟着她學些醫理,把自己照顧好,也是好事。竹苓于醫道頗有些天分,可惜是個女兒身,不然在太醫院定能有一番成就。”
這話若放在往日,江流春必然要辯駁幾句“誰說女子不如男”,隻是此刻她心中惦記着德音公主的病,并無暇顧及其他。裴少膺看出她心事重重,便含笑問道:“可是有人欺負了你,來找我撐腰評理?”
江流春搖搖頭,思忖半晌,還是問出了口:“我此來是想問你……德音公主的事。”
裴少膺面色微變,淡淡道:“德音公主是淑妃獨女,年方十四,随其母居披香殿。”
江流春道:“我不是要聽這些,而是想問你她的病。”
裴少膺微微松了口氣,言簡意赅:“脾胃失和,尚在調理。”
江流春想了想,直截了當地對他說了自己對德音公主病情的判斷與想法。裴少膺聽了,難以置信:“你是說,你要給她治病?”
江流春點點頭:“我實在是看得心疼,況且我曾經在我家鄉見過有人得類似的病症……”
裴少膺打斷了她:“你可記得你曾答應我,在宮中絕不招惹是非?張貴那邊尚在尋你晦氣,你卻跑去淑妃宮裡亂出風頭,豈非不智?”
江流春心知理虧,立時紅了臉,卻仍意圖争取:“我必然小心行事。我已想好了一套食譜,淑妃自己宮中有小廚房,隻要淑妃娘娘應允,自然走漏不了風聲。”
裴少膺見她執着,隻得冷下臉來,道:“從明日起,我便告訴竹苓,不再派你差使。你在太醫院安安分分待着,莫再鬧小性子說風就是雨。過三五日風波稍平,我便送你出宮去。”
江流春未曾想到裴少膺會生自己的氣,忙解釋道:“我不是一時興起管閑事……”
裴少膺看着她躍躍欲試的模樣,心中一緊,刻意冷笑道:“姑娘隻怕是否極泰來慣了,便覺得自己是九命的貓兒不死的鳥。太醫院太醫難道盡是吃白飯的?竟要勞動姑娘你操心公主的身子。”
江流春愣在當場。她未曾想到裴少膺會這般諷刺自己,毫不留情面。她立時紅了眼睛,一言不發地出門回住處去了。
竹苓正在屋内鋪床,見江流春一臉委屈兩眼淚花地回來,忙拉住了問緣故。江流春便将這始末說給竹苓聽。
竹苓最是個熱心的和事佬性子,聽罷無奈道:“都是我不好,嘴上沒個把門兒的,才惹出後面這些風波來。裴太醫也是心急,怕你惹禍上身,才故意把話說重了,逼你打消這念頭。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披香殿這渾水是萬萬趟不得的。公主這病,哪裡是太醫憑藥石之力治得好的?不讓公主病情加重傷及脾胃,已然是有功無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