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純嫔,銀萍緊繃的神情微微柔軟了一分:“我不是純嫔宮裡人,也不算她的故舊,隻不過有幸受過她恩惠。我與她微時相識,卻無深交。有一次我娘生了重病,我籌錢無門,急得直哭,是純嫔将自己攢的月錢給了我,才救了我娘一命。後來她成了主子,仍然惦記着我娘的病情,讓人去宮外送銀子給我娘治病。當時我本以為她幫我是要收買我為她賣命,沒想到她說,隻是因為她娘跟我娘得了同樣的病症,卻因無錢醫治而悲慘死去,所以不希望我娘和我承受同樣的痛苦。純嫔出事後,左右近侍皆被牽連,我因與純嫔素日幾無往來而幸免,在深宮角落苟活至今。可是……”
銀萍猛然瞪大了眼,恨道:“可是在我心裡,一刻也未曾忘記純嫔,忘記生産那一晚她是怎樣流盡了血和淚!梅含英這個殺人兇手,我必要她給純嫔母子償命!”
江流春強自定下心神,将前因後果捋了一遍,卻并未找到梅含英謀害純嫔母子的實證。她忍不住道:“姑姑,說話要講證據。梅含英下毒,你可曾親眼見到?平白無故的,她有何動機要謀害純嫔?”
銀萍瞪着江流春,怒火難抑:“你懷疑我所言有假,蓄意污蔑?深宮裡,再無人比她更有動機!若純嫔之子平安降生,占了原屬景王的儲君之位,梅含英那眼見着便要成真的太子妃夢豈非白做了?隻可惜純嫔母子雖亡,景王如願登基,梅含英卻并不曾稱心如意,飛上高枝。實在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江流春的神智猛然清明起來,急迫問道:“景王與梅含英……是什麼關系?”
銀萍面露鄙夷:“能為景王殺人放火、天良喪盡,還能是什麼關系?”
江流春愣在當場。她萬萬沒想到,當年與梅含英有情的那位皇子,竟是當時的景王,當今的皇帝。穿越一遭,竟然白撿了個“還珠格格”當,真不知是福是禍。不知蕪音若知道自己本是金枝玉葉,會是什麼心情。
江流春低頭回憶起平日梅含英故人們的描述來。董還珍口中的梅含英聰慧大膽,林德重、紫蘇和桂子口中的梅含英寬厚磊落,蕪音口中的梅含英隐忍無奈,怎麼看都不似心狠手辣給孕婦投毒之人。況且,梅含英又不是傻子,怎麼會自己投毒自己送,将把柄遞到别人手裡?
她一時聯想到方才那段錄音裡梅含英的毒誓。若不是梅含英演技一流将所有人瞞過,便定然是有人蓄意栽贓,企圖一石二鳥。
她直視着銀萍,道:“請問姑姑,先帝是否為聖德之君?今上是否是英明之主?”
銀萍變了臉色:“先帝與陛下自然都是聖明英主!你怎敢妄議君上……”
江流春心中暗笑,打斷了她:“先帝既是明君,怎會因區區天象之說廢長立幼?且不說純嫔腹中之子當日尚不知男女,就算注定得男,也不知其是好是歹。先帝若隻因寵愛純嫔而立襁褓幼子,隻怕江山早已坐不穩了,如何能有今朝盛世。而當今聖上當日深得先帝信重,又何必對純嫔母子下手自毀前程?如此看來,你的推斷豈不可笑!”
銀萍被怼得啞口無言,思忖半天,仍強硬道:“你怎知這事不是梅含英為了景王自作主張?”
江流春見她執念深重,無奈地攤手道:“就當梅含英心機深重,一心妄圖攀龍附鳳之輩。太子妃之位是高枝,景王妃也是高枝,她何苦要铤而走險,出這種殺敵一千自損一萬半點好處都撈不到的昏招?”
銀萍下意識地想反駁,可左思右想,竟也覺得江流春的話并無半點破綻。她遲疑道:“難道……不是她做的?可那櫻桃羹,的确是她端來……”
江流春道:“姑姑,你與其琢磨是誰容不得‘祥瑞之子’,倒不如換個思路想想,是誰最容不得你的純嫔,又是誰在純嫔母子死後坐享漁利。”
江流春看着銀萍,心下無奈。這銀萍為人仗義,知恩圖報,卻空有一腔愚勇,最适合當槍使,難怪幕後之人能容她活到今日。
此刻江流春才明白方才銀萍所說的浣衣局的用處。浣衣局中之人,都是後宮陰私醜事僅存的證人。她們苟活的意義,就是被有心人在合适的時機提拎出來,當作别人的傳聲筒和催命符。
銀萍被江流春這一席話沖得頭腦發懵,愣怔怔地回自己床帳裡去了,口中喃喃道:“難道……我這十幾年……竟恨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