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笑一聲,将手中的書冊摔于案上:“戴永春,召陸長離來。”
皇帝對陸長離向來以“陸家三郎”或“阿離”呼之,此次竟喚起了名姓,可見是動了真怒。
戴永春忙恭敬應了,快步走出去傳話。他心下極為陸長離擔憂。上次私入北夏的事才平息下去,現在這陸小公子竟又跑去刑部牢裡私放北夏細作,若被有心人将這兩件事聯系起來,隻怕永恩侯府要大禍臨頭。
他出殿門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裴少膺。不知此人與永恩侯府到底有何仇怨。雖說是陛下讓他以行醫之名監視永恩侯府,可他言語間恨意太過明顯,讓人不得不對其動機生疑。
殿内,裴少膺聽得皇帝不召人證,隻傳陸長離問話,心中猶有不甘,忍不住道:“陛下,陸長離必然用盡渾身解數為自己剖白,蒙蔽君上,何不先召汾陽王世子問個明白?”
皇帝目光如炬,盯着裴少膺:“少膺,你的心思,真打量朕看不出麼?”
裴少膺心中一顫,猛地擡起頭來:“陛下疑心少膺?”
皇帝意味深長地道:“你師父沖和道長臨終前曾有一封書信寄予朕,改日朕賜你一觀。”
裴少膺聽了此話,隻覺得遍體生寒。他當日能改換身份進宮侍藥,正是因沖和道長與皇帝是多年故交。沖和道長臨終上書皇帝一事,他自己一無所知。若師父将自己身世禀明皇帝,隻怕自己一番安排皆要化作雲煙。他不怕死,隻怕家仇報不得。
他心神大亂,忽然聽得皇帝道:“待陸長離來了,你便去屏風後躲避。”
裴少膺收斂心神,恭謹拜倒:“少膺遵旨。”
過不多時,陸長離便匆匆到了福甯殿。戴永春引着他進去,悄聲提醒道:“陛下方才龍顔大怒,還請小公子小心應對。”
陸長離苦笑着點點頭:“多謝戴公公。”
陸長離進了皇帝寝殿,一絲不苟地行禮道:“微臣叩見陛下。”
皇帝靜靜看他許久,終究還是重重地歎了口氣,道:“你這孩子,最近做了什麼好事,自己一一說給朕聽。”
聽見皇帝如此說話,侍立在旁側的戴永春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皇帝到底是顧念舊情。陸長離自小在宮裡嬉笑打鬧慣了,在皇帝眼裡有時倒比親兒子更親近幾分。
陸長離亦是個聰明人,聽皇帝如此說,便知必有耳報神早到了,略一思忖,便如實将自己前去雲州的前因後果及與曼陀郡主姊妹二人的牽扯一五一十道來。
皇帝聽畢,面上神色難明:“依你所言,你不顧大體,與北夏那作惡多端的曼陀郡主私下勾結,竟是為了大局?”
陸長離坦然道:“陛下,若要殺曼陀郡主姊妹,自非難事。曼陀郡主雖然手段非凡,到底也不是三頭六臂的神仙。隻是,微臣覺得殺不如用。北夏暗衛司不光曼陀郡主一人會使毒,若能讓曼陀郡主為我大甯所用,解毒療傷,倒也能稍稍彌補她往日罪過。曼陀郡主本性不壞,不過是被人用親妹子轄制,錯奉了主子。陛下向來愛才,用人不拘一格,必知曼陀郡主過人之處。”
皇帝似笑非笑:“你倒大度,忘了你兄長的眼睛是如何失明的了?”
陸長離叩頭道:“正要向陛下禀明。曼陀郡主告知微臣,待時機得宜,她可再試着制一回寒山菊的解藥,到那時,家兄複明便有望了。這也是微臣的一點私心,求陛下寬恕。”
皇帝面上笑容突然斂了去:“阿離,你所言不錯。曼陀郡主确為異才。今日你招降曼陀郡主,也算是立了大功一件,朕必要重賞。”
皇帝走到陸長離身前,沉聲道:“你想要什麼賞賜,隻管跟朕說來。”
陸長離聽得後背一緊。皇帝這般口氣,哪裡是要賞人,隻怕賞一頓闆子都是大發慈悲了。他一擡頭,正瞧見皇帝身後戴永春一個勁給他使眼色,示意他不可多話。
他見情勢不對,隻得伏身下拜:“為國盡忠是微臣本分,怎敢有所貪求。”
皇帝冷笑道:“你不說,朕替你說。你欲挾招降曼陀郡主之功,讨朕歡心,讓朕允你棄了朕的金枝玉葉,另娶市井小家女!”
陸長離一愣。這些話,除了曼陀郡主姊妹和江流春,他從未與第三人說過,怎會傳到皇帝耳中?難道是那日說話時,被有心人聽了去?
皇帝越發來了怒氣,将手中瑪瑙數珠兒掼在青磚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私入北夏在先,私通細作首領在後,如今更是了不得,為了區區一個燒飯丫頭,你竟要跟朕的德音公主退婚!陸長離,你越發長進了!”
皇帝盛怒之下,對戴永春喝道:“傳朕旨意,将那妖女賜死,絕了他的荒唐念頭!朕的女兒,豈能被人這般挑挑揀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