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春聽了返魂舟主人所言,如聞雷擊,再難言語。他方才所說,她自己早該想到。世間萬衆生靈,或仙或妖,或人或鬼,若魂魄不得全,便皆如無根之萍,無源之水。蕪音又怎會例外。
隻是,她不曾想到,自己與蕪音的每一次影中相見,都燃燒着蕪音魂魄内僅存的力氣。
返魂舟主人又道:“她執念深入骨髓,不得自釋,我亦拿她無法。如今她若執意送你返魂,便會頃刻間灰飛煙滅,而你,隻怕也極難幸存。她雖有心成全你起死回生,可我卻更在意她能否安然無恙。若你執意要她履約,我便隻能改了你的生死簿。”
江流春看他眼中帶了七分心疼三分狠戾,心中已猜出八九分,定定地看着他:“你很在意蕪音,對不對?”
返魂舟主人聽見蕪音的名字,眼神倏爾柔軟下來,聲音卻仍冷硬無情:“與你無關。”
江流春從悲傷中忽生了幾分欣慰。她曾從蕪音的片言隻語中覺出,蕪音對返魂舟主人有着極深的眷戀。若此段情腸并非蕪音一廂情願,倒還可慰她五百年孤清寂苦。
她若要回現代,必以蕪音灰飛煙滅為代價。可是,縱使她回現代做回江雪,又有何趣?昔年往事已歸塵土,她心頭新的牽絆早已在大甯國的土地上開出溫柔的花。
蕪音願以身成全她,她也願成全蕪音。各有所愛,各有所依,如此結局,才算皆大歡喜。
她心中已然有了盤算,問返魂舟主人道:“我若放棄回我的時代,你能否以你之力保蕪音魂靈不滅?”
返魂舟主人語意中有難掩的倨傲:“若我不能,這三界之内便再無人有此本事。冥界有秘寶名曰蘊魂燈,可将殘魂斂收于内,借天地靈氣滋養。”
江流春早已隐約猜出,返魂舟主人能掌生死簿,身份必然不凡。她不再細問,鄭重道:“那好。你答允我好生照顧她,我便答允你不再向蕪音提及約定之事。”
返魂舟主人聽了此話,亦肅容道:“我必會保她殘魂。這世間有我一日,便有她一日。我為神身,壽與天齊,她為我命,生同日月。”
江流春聽了此話,心頭一熱:“你如此說,我便放心了。蕪音一世流離孤苦,多謝你予她餘生安甯。”
返魂舟主人微微颔首:“你去吧。”
江流春猛然想起一事:“對了,還需勞煩你轉告蕪音,她心中所執之事,我另有法子為她尋得答案,必不教她失望。”
返魂舟主人語帶訝異:“你待如何?”
江流春胸有成竹:“山人自有妙計。你隻管照顧好她,有了信兒我第一個告訴你。你既是神仙,那蕪音與我聯系之法你定然也會。到時候我就如呼喚蕪音一般對着鏡子喊你。對了大仙,你如何稱呼?”
返魂舟主人一愣。自他生于天地間,還從未有凡人這般直白地問詢他的名諱,用的還是這般口氣,如閑話家常一般。
他皺了皺眉,沉默了一瞬才道:“木正。”
江流春點點頭:“那木正,我先回去了,外頭怪冷的。”
面具遮住了返魂舟主人錯愕的神情,隻聽他沉沉地應了一聲,再不多言半句。
江流春默默搖頭,把手鏡收入懷中,往客棧走去,心中暗道:“此人真是個十足十的大冰山悶葫蘆。蕪音在他身邊的五百年也不知是怎麼熬過來的。”
她回了客棧,輕手輕腳躺回床上,将自己的盤算在腦海中過了一過,這才沉沉睡去。
江流春再醒來時,已是次日中午。桂子正拎着個提盒進來,把裡面的菜往桌上擺。江流春隔着帳子便隐隐聞到扒雞的香味,不由用力吸了吸鼻子:“好香!”
桂子才瞧見江流春醒了,忙上前笑道:“姑娘好睡。我叫了姑娘兩次,竟都叫不醒。朱大哥讓三狗去鎮子裡買了現做的五香扒雞,又香又嫩,姑娘快趁熱嘗嘗。”
江流春忙翻身下床:“可有給董大姑送些過去?她牙口不甚好,正宜吃這個。”
桂子搖搖頭:“董大姑和那位疏桐姑娘一大早便啟程回京了。她見姑娘睡得沉,不願擾了姑娘,隻讓我給姑娘帶兩句話兒。一句是‘所托之事當盡力’,還有一句是,‘難得糊塗莫尋根’。”
江流春頓時蔫如霜打的茄子。她本想着,既然同英樓一無所餘,那便另辟蹊徑,從她這副皮囊的生身父親查起。皇家子弟與神廚女官的愛情故事在當時必然是個轟動的大八卦。隻要董還珍有心相助,找個名頭把她順進宮去實非難事。
到時候憑她在現代練就的八卦功力,總能在宮裡打聽出些什麼來。況且,作為穿越女,竟沒去宮裡走一遭,她自己都覺得對不起觀衆。
結果不曾想,董還珍雖疼愛自己,有求必應,星星月亮都能摘得,卻絕不接她身世的話茬子。董還珍離開時所留之語,極清楚明白地将她态度說盡。
江流春不由懊惱。昨夜還信誓旦旦讓木正轉告蕪音,自己必能查出個一二三四五來。誰知道海口誇下了,如今卻一籌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