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還珍被江流春這話幾乎驚掉下巴。她立時變了臉色,肅容道:“這等昏話如何說得!”
江流春言辭懇切:“婆婆心疼我,更心疼我娘。我娘若泉下有知,應也不願我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
董還珍的神色瞧着越發為難。終究,她還是歎了口氣,道:“孩子,對于你的身世,婆婆所知甚少,不便擅言。你所說那人并非尋常男子,你一無所知反比知道的好。”
江流春隻得道:“那婆婆,你無需提名道姓,隻講講他是怎生人物。我實在是好奇。”
董還珍拗不過她,歎了口氣道:“那人才智韬略都是世間難尋的。他二人也算是‘不是冤家不聚頭’,當日喝冷泡茶鬧了肚子的正是他。他喜歡英娘的手藝,更愛英娘灑脫的性格,總尋了由頭讓英娘給他做點心吃。一來二去的,兩人便好上了。可惜二人終究身份有别,加上英娘又惹了是非上身,便隻得作罷。他另娶名門貴女,英娘離宮再無音訊。直到那一日在品雪齋遇見你,瞧見你頭上的寒玉碧梅簪,我才知她有了女兒。”
董還珍一句輕飄飄的“隻得作罷”讓江流春心中有些難受。梅含英離開皇宮之時,想必比當日離開永恩侯府的自己更傷心落寞。這爹聽起來也不是什麼長情之人,認了白認,不要也罷。
江流春對“昭明”頓失興趣,眼見天色晚了,便起身告退。董還珍目送她出門,長長地歎了口氣,自語道:“英娘……她不該知道這一切……對麼……”
江流春回到自己房間時,桂子正趴在床頭,似是在聽什麼。江流春正要開口,卻見桂子給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急急地招手示意她上前。
江流春上前一瞧,自己壓在枕頭下面的手機又開始詐屍了。桂子竟然沒被吓着,看來這孩子膽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這一次錄音裡說話的是梅含英和一個陌生青年男子。梅含英的聲音聽着分外嬌脆清亮,想必是少年往事。
梅含英:“昭明,我給你做了紫蘿餅。你瞧,好不好看?”
青年男子語帶心疼:“你這幾日備辦我母妃的賞花筵忙得腳不點地,卻還要惦記着我。昨日是不是又熬了半宿?瞧你這雙小兔子一般的紅眼睛。”
梅含英:“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沒餅吃。正是紫藤蘿繁盛的時節,錯過了豈不可惜?你若心疼我,便一口都不許剩下。”
男子:“那是自然。梅掌膳手上有蜜,做出的點心比司膳司其他人做的都香甜。”
梅含英忽然語帶狡黠:“我今日去給貴妃娘娘送賞花筵的食單,可巧純嫔娘娘也在。純嫔娘娘還說,看我嬌俏可人,聰慧讨喜,又有一手好廚藝,有心把我許給她娘家小弟,隻看貴妃娘娘舍不舍得割愛。”
男子語意忽轉不快:“我母妃斷不會放你走。她若一日嘗不到你的手藝,隻怕飯都進不香。”
梅含英輕笑:“原來殿下并非舍不得我,而是怕貴妃娘娘餓瘦了減損美貌。”
男子聲音溫柔:“英娘,你是我母妃默許了的兒媳,更是我認定的一心人。等我封王開府那日,我便向父皇讨你。”
梅含英:“你這‘讨’字我可不愛聽。我又不是手帕子香袋子扇墜子玉簪子,說給人就給人。就算陛下問到我頭上,我若不樂意,誰也勉強不得我。”
男子語氣滿是寵溺:“好好好,是我失言了。是娶,明媒正娶,十裡紅妝,英娘可樂意?”
錄音戛然而止。吃了滿腹狗糧的江流春與桂子瞠目結舌,面面相觑。
桂子結結巴巴地道:“這男人……這男人……竟不是老爺……我還從未聽過太太這般口氣與人說話……”
桂子所認識的梅含英,溫和善忍,寡語少言。每日的話都在同英樓裡對着食客說盡了,深夜歸家,對桂子最常說的話不外乎是“春娘睡了麼”和“你下去歇息吧。”她一直覺得太太活得如槁木死灰一般,從不曾想過,這疲累一世的女子還曾有過這般明麗鮮活的過往。
桂子心中感慨萬千,忍不住推推江流春:“姑娘!”
江流春并未回過神來。這一段狗糧甜度幾何,她反而絲毫未往心裡去。這段對話裡,昭明與梅含英顯然情濃意切,且已過了明路,絲毫不以梅含英宮女身份介懷,又怎會因簡單的“身份有别”四字而分道揚镳?
錄音是絕不會騙人的,那麼,董還珍所言必有不盡不實之處。江流春不禁想到董還珍提及梅含英時的又心疼又可惜的神色,總覺得梅含英革職離宮的背後,潛藏着天大的秘密。
桂子忽然驚叫了一聲,江流春這才回過神來,嗔道:“你這丫頭,一驚一乍地做什麼呢!”
桂子抓着江流春的衣袖,激動道:“姑娘,你爹若是貴妃的兒子,那你豈不是皇親國戚了?若你也是皇親國戚,我看永恩侯府還敢嫌棄你出身不好,阻攔你和三公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