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永春自然知道嘉平郡主指的是何人,隻報以一笑,并不多言。正好玉采端了茶與點心來,嘉平郡主便與戴永春閑閑聊起些宮中瑣事,如“太後玉體是否康健”、“淑妃病勢可有好轉”,将方才那沉重的話題蓋過。
陸純鈞夫婦與陸長離一同離了正院。陸長離拱手欲向兄嫂告辭,卻被陸純鈞叫住:“三郎,今日之事……”
陸長離道:“兄長,我要去尋江姑娘,晚些再來給兄長請安。”
容雁聲無奈道:“三郎不必去了,江姑娘今早已回京城了。”
陸長離愕然:“她……知道了?”
容雁聲還未開口,陸長離已大步離開,轉眼不見了人影,隻留下一句“兄嫂恕罪,長離先走一步。”
陸長離匆匆趕去花遮堂,卻隻見人去屋空。窗邊書案上留了一封信,信封寫了“陸三公子親啟”六個字,歪歪扭扭不甚美觀,确是江流春的筆迹。
信上隻寫了一首詩:
“歲落衆芳歇,時當大火流。
霜威出塞早,雲色渡河秋。
夢繞邊城月,心飛故園樓。
思歸若江水,悠悠不回頭。”①
她用這樣的言語輕描淡寫地與他告别,尋遍詩行,都不曾提到他半個字。他絲毫讀不出她的悲傷與落寞,卻因此更加手足無措。她是否已因賜婚之事傷心到連一句想念都不肯留下,隻擲下一行“悠悠不回頭”。
他無意中将信紙翻到背面,又看見一行小字:“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②不知是自嘲之語,還是留給他的話。
她抽身而去,走得幹幹淨淨,是她棄了他。他不得已領了聖旨,亦是他棄了她。
他怎會想到,自己為救她而付出的代價,竟是被逼另娶她人。他們能共經生死,卻無法同享太平。他身上背負着整個侯府的未來,早已失去了随心所欲的資格。
陸長離将信紙珍而重之地疊起,收入懷中貼近心口之處。他不能去追回她,隻會将她記在心底。
陸衡候在花遮堂門口,正想着如何勸慰寬解,卻見陸長離大步流星地跨出院門。他忙追上去問道:“公子……江姑娘她……你……”
陸長離頭也不回:“去慎思堂,我去給兄長請安。”
不遠處的柳隐院内,裴少膺與戴永春并肩立于門口,凝視着陸長離的背影,神色各異。
戴永春意味深長地道:“陛下盛贊你辦事利落,傳信及時。”
裴少膺神色恭謹:“這是為臣者的本分。陛下派裴某來雲州,裴某自然要做好陛下的耳朵眼睛。”
戴永春道:“世子的眼疾如何了?”
裴少膺滿臉遺憾:“藥引已被北夏細作一把火焚盡,縱請得華佗在世,也無力回天。”
戴永春道:“我午後便啟程返京,你是否與我一同回去?陛下近日操勞政務,睡得越發晚了,這幾日頭風又犯,常念起你。”
裴少膺憂心地點頭,站起身來:“我這便收拾行裝回京侍奉聖駕,請公公稍候。”
戴永春忽然問道:“陸三公子心儀的民間女子,你可見過?”
裴少膺眉心微動,輕描淡寫地道:“略有一面之緣。不過是侯府裡一個做飯的丫頭,年紀不大,姿色平平,除了手藝尚可,着實乏善可陳。”
聽了此話,戴永春神色略有松弛。縱然德音公主容貌實難恭維,好歹也是金枝玉葉、天家貴女,遠強于那卑微平凡的做飯丫頭百倍。假以時日,陸長離自然會忘記那丫頭。
江流春一行因受傷的桂子而放慢了腳程,到日落時分才行進不到百裡,隻得沿路找客棧投宿。
這家客棧生意好得很,樓下已然坐滿了,食客們七嘴八舌聊得興起。江流春隻覺得吵鬧,便帶着桂子徑直去了二樓的客房,又點了幾個菜吩咐小二送上來。
許是生意熱鬧,廚子忙不過來,等了小半個時辰,才有小二送來一隻食盒。江流春打開一瞧,臉色便不甚好看。
肉末燒線茄燒得黑漆如墨,滿泛油光,雖不曾燒糊,但賣相也并未好看到哪裡去。另一道面筋燴山菌則做得更不走心,蘑菇裡的水還未炒出來,就草草水煮調味端上了桌,盤子邊還撒着些未化開的鹽粒,也不知廚子到底着急些什麼。
江流春再掀開盛雞茸松仁粥的小蓋盅,越發氣不打一出來:“你們廚子會做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