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頭頂樹梢栖息的夜枭怪叫了一聲,江流春吓了一跳,一時滑了腳,摔了個四腳朝天,額頭撞在一旁的樹幹上,立時鼓起好大個包來。
她也顧不上看顧傷處,忍着痛拉着桂子往樹叢裡躲去。方才她這一跤摔出好大的動靜,隻怕已驚着彼處來人。
果然,不過片刻,便有數人圍攏而來。江流春與桂子蜷縮在草叢中瑟瑟發抖,心中隻期盼着來的是友非敵。
終于,熟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江姑娘……是你麼……”
江流春心頭緊繃的弦頃刻便松解下來,哽咽道:“長離……”
桂子哭得最是洶湧:“還好是三公子……可吓死我們了……我們姑娘從小嬌生慣養……哪裡遭過這個罪……”
陸衡扶着桂子站起身來,拿出手絹心疼地擦着她的花貓臉,道:“公子和我這不是來了麼,還帶着數名侯府暗衛,你放心,咱們定然安然無恙。”
江流春看着陸長離,看着他淩亂的發,破損的衣,裸露皮膚上的傷痕,還有那雙盈滿了驚喜和心疼、卻又染盡疲憊之色的眼睛。
他什麼都不曾講,也什麼都不必講。他站在這裡,便勝過千言萬語。
他與她異口同聲:“你安然無恙,我便放心了。”
月光如水,将二人笑容裡的疲憊滌盡。陸長離擡起手臂,情不自禁要擁她入懷,卻見她好似想起了什麼,立時變了臉色:“你來時,未碰上華姑娘和木蓁的埋伏?”
陸長離亦警覺起來:“華姑娘?木蓁?”
江流春心急起來,一把拉起陸長離的手,道:“快走!華姑娘是北夏的曼陀郡主,設了陷阱想要你的命。隻怕她帶領的刺客已然在來的路上了,咱們耽擱不得!”
陸長離聽得“郡主”二字,便知已被敵國算計了去,正在思忖對策,卻聽陸衡道:“公子,咱們分兩路逃吧。你與江姑娘一路,我與桂子一路,若他們抓住了我二人,我們尚且有言搪塞,若撞上了公子,隻怕便是棄約背盟的大事了。”
江流春一愣,并不知此言從何而來,于是便看向陸長離。陸長離沉默不語,反而是陸衡搶着開了口:“北夏數年前大舉進攻大甯,被咱們侯爺殺得丢盔棄甲,但大甯所損失兵馬也不在少數,兩國最終休戰,約定彼此互不相擾,北夏将領輕涉大甯,大甯将領也不可潛入北夏刺探軍情。”
江流春忍不住呵呵冷笑:“這話說得泾渭分明,卻早被北夏人當了耳旁風。要不然,世子的眼疾和曼陀果子鋪又是怎麼回事?咱們還未找他們算賬,他們倒先挑起理來。”
陸長離無奈道:“到底沒拿住人證物證,空口無憑,難以向北夏發難。而若有人當面指認出了我,便難辦了。”
江流春嗔怪地看着他,聲音卻柔軟:“那你為何還來?”
陸長離眼中滿盈笑意,将二人相握的手舉在眼前:“你說呢?”
江流春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牽着他的手,不由面若流霞。
山道那邊,數個火把猝然亮起。有女子冷笑道:“陸三公子,遠道辛苦,不妨前來一叙。”
江流春立即分辨出,那是華姑娘的聲音,才松弛的神經又緊繃下來。陸長離發覺她的緊張,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和桂子且藏身于此處,不可走動,莫出聲響,我過片刻再來尋你。”
陸長離朗聲道:“北夏郡主華夭夭駕臨,自當見禮。”
江流春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心中慌亂至極。她極想陪在他身邊,卻又深深明白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在刀光劍影中隻是累贅,隻得咬牙看着他往華夭夭處走去。
借着火光,江流春看清,今日的華夭夭并不似往日黑衣垂發,素紗障面,而是螺髻高绾,盛妝而來,就仿佛她不是來殺人的,而是來赴一場衣香鬓影的盛會。
華夭夭手中執着江流春的碎雪弓,氣定神閑地微笑:“陸公子來得并不算早,不過終究還是來了,我華夭夭到底沒看錯人。”
陸長離亦是鎮定自若:“曼陀郡主布下這般曲折的圈套,想必自有大謀算在後邊。”
華夭夭語帶諷刺:“你既知是圈套,還往裡鑽,倒真是個癡情種。”
陸長離不欲與她糾纏,開門見山地道:“你要什麼?”
華夭夭一擡手,從身後草叢中便躍出十餘名黑衣人來:“我要你的命。”
陸長離淡淡地問道:“為什麼?”
華夭夭竟被問住了,拉弓引箭的瑩白纖手微微顫抖。為什麼?她也不知為什麼。她隻知道,她是北夏國最“尊貴”又最忠心的殺手,太後的敵人,都不該活着。至于他們是否當真該死,與她無關。
陸長離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角泛起若有若無的笑意:“郡主本是驚才絕豔的人物,為何甘為他人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