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春聽了這話,心頭蓦然一寒,擡頭看向裴少膺。他這話說得别有深意,難道是要光天化日耍流氓不成?
他幫自己查出了水心的秘密,幫了世子和容雁聲,這幾起風波經曆下來,她對裴少膺最初的戒備,早已被日益增長的信任所掩蓋。
她本是謹慎之人,最終決定與裴少膺同往斷鴻峰,也是因了這幾分信任,才覺得他不會傷害自己,怎會想到他一言不合便翻臉如翻書。
他眼中方才還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蜜意,轉眼便陰翳如沉雲驟雨。想來他口中所謂的“心意”,隻怕連一分真都不曾有。
江流春的手警覺地摸向了腰間荷包裡藏着的辣椒粉。當日自己靠炒這辣椒粉嗆走了追殺陸長離的一群惡霸,此刻拿來應付個白面書生一般的裴少膺,想來不是問題。
她思忖片刻,反不再害怕:“你這人講道理不講?我是随你來北夏取藥引子的,而非與你談情說愛。萬不曾想,你竟以此威脅于我。如此行徑,斷非君子所為。”
裴少膺見江流春如炸刺的刺猬般一臉戒備地盯着自己,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所言确乎有些失了分寸,隻因當時她那嫌棄的眼神,令他如芒刺背,再按捺不住脾氣。
他定了定神,苦笑中含了歉意:“姑娘方才一句呵斥傷了我的心,怎的還不許我說句氣話。”
裴少膺說話時,那雙深琥珀色的俊眼頗為黯然傷情,任誰看了,都于心不忍。
隻可惜江流春餘氣未消,并不吃這一套:“你這話是惱我還是企圖威吓于我,你自己心裡明白。”
裴少膺與江流春相處多日,素知她絕非善忍脾氣,一旦惹着了,須得慢慢勸回轉來,于是便柔聲求和:“是我昏了頭,還請江姑娘恕我這一遭。我心裡向來頗有些不可明說的情思,方才見姑娘嫌惡于我,一時沖動,情難自抑,才胡言亂語。”
江流春一臉狐疑地看着他。她一直以為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是不會騙人的。然而裴少膺方才威脅自己時的冷戾和如今的憂傷與溫柔,卻都看不出絲毫作僞的痕迹。
裴少膺的那雙眼,如入了夜竹林間清寂的潭水,倒映着翠竹孤清的風骨、飛鳥不羁的羽翼、銀河璀璨的星芒。她被那溫柔的倒影所迷惑,竟從未注意到,那倒影所覆的暗沉冰冷的潭水,或許才是他心底真正的模樣。
猜人心思實在是令江流春心累。她尋思着裴少膺到底不是什麼登徒子,便打算就此打住,不再啰嗦:“那好,咱們就約法三章,保持安全距離,咱們就能好好說話。”
沒想到裴少膺竟然搖搖頭:“本該如此,然而,此話如今已然說了出去,無法收回,隻怕還需勞煩江姑娘與我同将這場戲演完,以防引人生疑,無法成事。”
江流春瞪圓了杏眼:“有什麼好生疑的!你又找理由!這寒山菊天生地養,又沒挂誰的名字,怎麼就不能采幾滴露水了?”
裴少膺笑意淡淡:“我們要醫治的永恩侯世子,多次率兵将北夏騎兵打得潰敗而逃。若讓人知道我們是為他尋藥,多日心力付諸東流不說,隻怕我們四人的性命都要留在此處了。”
江流春聽得皺起了眉頭。他所言确是實情。吉雅大娘等村中人若将他與自己當作出來遊玩卻鬧了别扭的小情侶,對八卦的興趣自會遠超過對他們行蹤的關注,更便于上山尋藥。行吧,這次姑且讓他占點嘴上便宜去。
她隻得咬牙道:“好。那你得答應我,這戲隻在吉雅大娘家演,出了門你我便橋歸橋路歸路,而且,你絕不能……”
裴少膺笑意淡淡:“少膺并非輕薄無行之人,怎會對姑娘無禮。”
江流春瞪了他一眼,懶得跟他辯駁,低頭往吉雅大娘家走去。
一進院子,便聞到一股噴香的烤羊肉的味道。吉雅大娘正借着篝火的光亮,往烤羊腿上撒鹽、辣椒面和孜然等香料。那羊烤得焦黃,晶亮的油脂沿着肉的紋理徐徐滑淌,滴入火中,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響。
吉雅大娘見他二人回來,忙伸手招呼道:“恩人,姑娘,你們回來得正好!”
桂子忙迎上來,把江流春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見她毫發無損,這才露出笑容來,壓低聲音道:“姑娘可回來了,我就怕那黃鼠狼把姑娘拐跑了,正準備拿着燒火棍子去找呢。”
江流春輕輕彈了她一腦瓜兒,悄悄道:“說什麼呢!你姑娘我看上去這麼像傻狍子麼?你忘了我荷包裡裝着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