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離聽裴少膺把藥引之事講了一遍,便道:“母親,府裡女眷若不成,侯府亦可懸賞重金,另請他人。雲州民風骁勇,尚武女子不在少數。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嘉平郡主還未開口,裴少膺已然悠悠接了話:“三公子此言差矣。此事慎重,若托與不知根底的外人,萬一又如水心一般被買通了,往裡頭加了要命的東西,後果隻怕不堪設想。雲州城裡的細作,可不止水心一個。況且,治病這事,本就等不得。”
忽然有女子越衆而出,道:“婢子有一現成人選,不知夫人、世子、少夫人覺得如何。”
江流春一瞧,說話的竟是翎兒。方才還見她在荷池邊與裴少膺卿卿我我,沒想到這麼快就趕來了此處湊熱鬧。
嘉平郡主道:“你且說來。”
翎兒看了江流春一眼,大聲道:“婢子覺得,江姑娘堪此大任。”
陸長離手中的茶盞險些落在地上:“休得胡言!江姑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兒家,如何去得!”
翎兒得意地看了江流春一眼,越發義正嚴辭:“如何去不得?江姑娘既是女子,又非侯府中人。采露珠不比别的活計,若無江姑娘那般慧心巧手,如何做得成?想來,江姑娘也不會拒絕。”
江流春萬萬沒想到翎兒會把自己推出去,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她雖對北夏充滿好奇,卻也知道“好奇害死貓”的老話,怎肯輕易出頭。
陸長離道:“江姑娘是大嫂與我請來的客人,若令客人以身涉險,侯府顔面何存?”
翎兒語氣裡滿是赤膽忠心:“江姑娘是公子的心上人,可世子更是公子的親兄長。如今隻要江姑娘去了,世子便可複明。公子一意為江姑娘推脫,難道是不盼着自己親哥哥好麼?”
話音未落,嘉平郡主帶來的窦嬷嬷便走上前來,先對着容雁聲福了福,說了聲“得罪了”,便走到翎兒身邊,照她面上便是狠狠的兩巴掌。
翎兒被打得懵了,淚花頃刻盈在大眼裡:“你是何人?竟在此撒野!”
窦嬷嬷聲音冰冷而平靜:“老身是京城侯府的管事嬷嬷窦氏。夫人派我前來給雲州侯府掌掌規矩。若說撒野,實不敢領。”
翎兒聽得這嬷嬷是嘉平郡主身邊的人,便不敢太過放肆,委屈道:“我一心為了世子,有什麼錯?”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翎兒,道:“姑娘既說無知,老身便為你講講規矩。主子們說話,你多嘴插言,其錯一;信口胡言男女之事,不知尊重,其錯二;頂撞三公子,不分尊卑,其錯三;妄替主子做決斷,忘了自己身份,其錯四。還有一宗,蓄意挑撥世子與三公子的兄弟情分,隻這一條,便已足夠将你拖出去打死。”
此言一出,翎兒立時煞白了臉色。她不過是圖一時嘴快,看不得三公子處處偏袒那做飯的狐狸精,想堵住三公子的話,誰曾想竟犯了天大的忌諱。
她偷眼看向上首的嘉平郡主。郡主面上神情凜冽如冰霜,隐見怒意。她身後侍立的少夫人也是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色。
翎兒隻得撲通一聲跪下,一邊磕頭一邊哭道:“夫人饒了婢子這一次,婢子也是關心則亂啊!”
容雁聲十分氣惱她口不擇言,卻也不忍看她被依着家法活活打死,思忖半晌,還是道:“母親,這丫頭口無遮攔,的确可惡。然如今世子眼疾未愈,不如就留她一條命,貶去做粗使丫頭,再不許進内院,也算是給世子積些福氣。”
嘉平郡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雁娘,你身邊這兩個得臉的丫頭,個個不省心,正是因你寬縱而起。此次也就罷了,若還有下回,我絕不輕饒。”
容雁聲從未聽婆母說過這般重的話,一時想起往事,越發愧悔。她雖将侯府内外管得井井有條,賞罰也算分明,對身邊朝夕相伴的水心與翎兒,卻的确太過優容寬縱,到頭來一個個都把自己姓甚名誰忘到了腦後。
容雁聲冷聲道:“你從今日起,便去浣洗衣物吧,再不必來慎思苑伺候。”
窦嬷嬷便令人将翎兒帶了出去。翎兒被帶走時,江流春注意到,她的眼光一刻都不曾離開裴少膺。然而裴少膺卻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江流春冷眼看着,竟有些為翎兒不值。
處置了翎兒,裴少膺又将話頭轉到藥引子上來。而在場衆人,卻皆沉默。
其實誰人不知,江流春正是最好的人選。一個平平無奇、人畜無害的民間小廚娘,若被人問起來,自可以說自己是上山尋找食材,絲毫不會令人生疑。她持身端正,磊落光明,重義善良,是極可信的人。
最要緊的是,明眼人都看得分明,她心裡有陸長離,隻憑這一點,她便定然絕不會害他,絕不會害陸家。隻是,誰又能開得了這個口,讓一個不滿十四歲的女孩子去涉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