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太醫剪開枕頭時,翎兒不禁道:“這丹桂銀沙枕上的繡花,費了水心姐姐好幾個晚上的工夫,尤其那玉兔,纖毫畢現,栩栩如生。如此毀去,實在可惜了……”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驚訝道:“咦?這裡面裝了什麼?怎的這般香?”
衆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裴少膺手上。枕頭裡填滿了上好的蠶沙,又配以桑葉、淡竹葉、幹桂花、杭白菊、牡丹花瓣,皆是消暑祛濕、清火明目的好藥材,可見是費了心思的。
裴少膺從中挑出一朵杭白菊來,小心翼翼置于手心,捧到容雁聲面前:“少夫人請細看。”
江流春忙湊上去。這朵杭白菊形狀有些怪異,花瓣包得非一般地嚴實,緊緊團裹成小球狀。裴少膺取出銀針一挑,她才分明看見,這花瓣竟是被人用同色的絲線從内裡縫過的。
裴少膺從随身藥囊裡取了一把小銀刀,小心翼翼地将絲線挑斷,将花瓣平展開來。在花心裡,赫然藏着一個深褐色的小球,散發着濃烈的香氣。
江流春握着容雁聲的手,隻覺得她的手在微微發抖。江流春顫聲問道:“你說的麝香,正是此物?”
翎兒聽了此話,先煞白了臉:“怎麼會!這丹桂銀沙枕是水心去年中秋特意做給少夫人的,少夫人枕了得有快一年了……水心她……可是少夫人的陪嫁,是最貼心的人!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江流春見翎兒說這話時眼睛往自己這裡掃,立時氣不打一出來,強壓了脾氣,沒好氣地道:“你記性倒好,卻偏生想不起來,水心昨日為何進了大牢。”
裴少膺低頭拆線,不多時便已從枕中所放的那些杭白菊裡拆出十餘枚綠豆大小的香丸。他歎道:“制繡枕之人,心思缜密陰險。桂花、牡丹香氣濃郁,正可掩蓋麝香的味道。等少夫人聞習慣了,便也覺不出什麼了。”
衆人皆看向容雁聲。容雁聲淡淡地點點頭:“果然是用了心思的。還請裴太醫為我号一下脈息,看是否有補救之法。”
裴少膺對容雁聲的反應有些驚訝,面色卻如常,恭敬道:“下官遵命。”
裴少膺為容雁聲号脈時,江流春比容雁聲還緊張,緊緊攥着她的手。容雁聲轉頭對她溫和一笑,輕聲道:“傻丫頭,你怕什麼。”
江流春心口極堵得慌。怎麼不怕?若非裴少膺從脈象上看出端倪,她又察覺了容雁聲發間不尋常的幽香,就算有太醫查出來容雁聲用過麝香,也隻會查探她的飲食藥物、熏香脂粉,絕不會查到衾枕這等私密之物上去。每日收拾床鋪的又隻有水心這陪嫁丫鬟,再無他人。每一環都算計得剛剛好,着實防不勝防。
裴少膺診脈後,略思忖了一番,便寫了兩張方子呈上:“少夫人吉人天相,因素日體質溫厚健壯,麝香侵體并未太過嚴重。少夫人隻需按這兩張方子調理,先解麝香陰毒,再補養身子,有孕便非難事。”
容雁聲強作平靜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難以遮掩的喜色:“此話當真麼?”
裴少膺滿目誠懇,拱手道:“少夫人是有福之人,自能逢兇化吉,否極泰來。”
容雁聲鄭重道:“多謝裴太醫。”
裴少膺恍若無意地道:“水心有意暗算,少夫人有何打算?”
容雁聲道:“官府公斷未下,怎可将家事置于國事之先,濫用私刑?官府若從嚴判處,自然也還了我與世子的公道。”
裴少膺何等聰明,立時見好就收:“少夫人深明大義,下官敬服。下官還需出府為世子預備些草藥,先告退了。”
容雁聲道:“有勞裴太醫為我夫婦二人操勞。這枕頭還請裴太醫帶出府去,背了人丢掉。此物不吉,切勿贻害他人。”
翎兒忙趕着道:“我替少夫人送一下裴太醫。”
這二人走遠了,江流春才問道:“姐姐,你真的要這樣放過她?”
容雁聲用帕子輕輕拂去方才放置枕頭的高幾上殘留的蠶沙與花瓣,笑意蒼涼而無奈:“我還記得去年中秋,我娘家小妹給我送來了一口袋極好的丹桂花,水心便用它給我做了新枕頭。她說,桂花是多子多福的好兆頭。”
容雁聲一擡手,将那帕子丢進了熏爐裡,起身時,眼中隐有淡淡水光,卻不見半絲軟弱:“得罷休時且罷休。她自己作的惡,自有國法懲治。通敵背主,怎會善終?我若非要把這恨沉甸甸地壓在心底,還如何往前走?我還得照顧夫君,得撐起侯府,得養好身子生兒育女,并無閑暇去耿耿于懷。”
她說罷,瞧見江流春神色戚戚,自己反笑了:“你這丫頭倒比我還難過。你若想安慰姐姐,午膳便給我弄些好吃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