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膺道:“一個小小的通房丫頭,竟然能拿到如此難得的北夏秘藥,想必背後另有助力。你若草草揭發了她,就不怕打草驚蛇,引出不測之禍?”
江流春回頭,語氣有些焦急:“那怎麼辦?難道要眼睜睜看着世子食用那毒蜜餞麼?”
裴少膺意味深長地看着她:“江姑娘為何對世子這般上心?難不成是芳心暗許?”
江流春脫口反駁道:“使君自有婦,我惦記他做什麼!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
裴少膺眼底劃過一絲了然之色。果然是愛屋及烏,若非如此,何至于把他人事看得如自身之事一般重。
裴少膺道:“姑娘高義,我十分敬服,願助姑娘一臂之力。”
江流春頓時想起了蕪音給自己的教訓,忙擺手拒絕:“天上不會掉餡餅,你我素昧平生,為何要襄助于我?”
裴少膺踱至江流春面前,低頭與她對視,語聲柔沉:“我早已将所求明言數次,姑娘偏生不信。”
裴少膺身上有微苦的藥氣,清淡自抑,與那張美得張揚的面容頗不相稱,就如煙波浩渺的江水間漂浮的一朵紅色曼陀羅。
江流春無奈道:“你當我是三歲孩童麼?你幫我這麼大的忙,就隻為了蹭飯?”
裴少膺神色坦蕩:“姑娘何必以己度人。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若姑娘應允,我自然知無不言。并非我誇口,放眼整個甯國,能認出寒山菊之花粉的醫者,一隻手便可盡數,且可遇而不可求。”
江流春思忖良久。他說得沒錯,若這毒好辨認,侯府來過那樣多的大夫,怎會無一人識得。不過是蹭幾頓飯,沒什麼大不了的,隻要能幫到陸長離的兄長就好。
這念頭令她頓生煩惱。她雖打定了主意不存牽念,然而此時此刻,她第一個惦記的卻仍是陸長離。
她拿定了主意,便點頭應了:“成交。等小廚房裡的荷葉玉露羹好了,我讓人送一碗給你。隻要我在侯府一日,我做的菜便一定會留一份給你,但你也須信守諾言,幫我查明這蜜餞之事。”
裴少膺含笑道:“卻之不恭,多謝江姑娘美意。叨擾姑娘許久,我也該告辭了。”
裴少膺一走,江流春便進卧房去換了衣裳,對桂子道:“你在家歇着,我出門一趟。”
桂子擔憂道:“人生地不熟的,姑娘要去哪裡?”
江流春簡短道:“買蜜餞。”
她出府前,先去廚房找葉媽打聽曼陀果子鋪。葉媽正炖天麻川芎白芷魚頭湯,滿室生香。
葉媽得知江流春來意,自然知無不言:“這曼陀果子鋪,開在城北柳蔭街,是雲州城名氣最大的果子鋪,既賣果脯,又賣甜酒。他家果子都是獨門秘制,味美價高,等閑百姓是吃不起的,買者大都是富貴人家。”
江流春問道:“咱們世子常吃的海棠蜜餞,也出自這一家?”
葉媽點頭:“正是。少夫人日常配茶少不得他家果子。”
江流春謝過了葉媽,正要離開,卻聽葉媽嘟囔道:“說也奇怪,這果子鋪開了已有小半年,竟無人見過東家。”
江流春按葉媽所言,尋到了那間曼陀果子鋪。她立在門口看了半晌,果真從中進出的都是衣飾華美的富戶女眷。
她挑了個店裡人少的時候進了果子鋪。一進門,便嗅到一陣甜蜜悠長的果香,如同掉進了夏日的水果籃子一般。正對店門的櫃台上,擺了數十個甜白釉的小圓碟,細白釉色将各色蜜餞襯托得更為誘人。
每個碟子旁邊都有一張兩指寬的花箋,以簪花小楷将蜜餞名字寫于其上,如陳皮雪梨方、松花白果糖、甜酒糟風栗、玫瑰抱黃梅、蜜浸櫻桃糕、香橼金玉霜。江流春雖不怎麼好這一口,卻仍然被這些精巧的蜜餞迷住,躍躍欲試。
身後有人道:“姑娘請随意品嘗。”
江流春回頭一看,是個三十許歲的婦人,眉目溫和,令人頓生親近之感。
婦人含笑道:“妾身木蓁,是小店的掌櫃。姑娘瞧着面生,可是初次來小店?”
江流春點點頭:“正是。這些蜜餞琳琅滿目,我一時都不知該如何擇選。”
木蓁便問了江流春素日飲食喜好,從那眼花缭亂的蜜餞碟子中選了四樣給江流春品嘗。果然色味俱佳,花香、藥香、果香俱全,不似她以前吃過的那些蜜餞般隻有單一的酸甜味。
江流春把這四樣蜜餞各買了些,便花費了足足八兩銀子,實在有些肉疼。她佯作無意地問道:“木掌櫃,咱們店裡可有海棠蜜餞?”
木蓁捆紮紙包的動作一滞,随即笑道:“海棠蜜餞太費功夫,咱們果子鋪從去年起便不做了。”
江流春“哦”了一聲,便告辭離去。臨走時她忽然瞧見西邊櫃台角落裡有個琉璃瓶,在光下映出微微的粉紅色,便好奇地問道:“木掌櫃,這是什麼?”
木蓁道:“此酒是桃鹵兌了燒酒所制,入口甘甜綿軟,姑娘可要嘗嘗?”
江流春聽着十分耳熟,便點頭道:“多謝木掌櫃慷慨贈酒。”
酒入口中,是酒香混着桃鹵的蜜甜,果然是熟悉的味道。原來她江梅記售賣的“醉仙桃”已風靡到了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