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那般善良軟弱,那般木讷老實,被人欺負了,連個理都挑不出來,隻能一味地受委屈。她看着心疼,每每提點幾句,然而大姑娘懦弱,對家又嚣張,說什麼都是杯水車薪。不曾想,還有今天。
茯苓心中好不痛快!她本也是個老實的,生得又好,自從紅豆得了寵,她沒少受白眼擠兌。如今看紅豆吃癟,她實在覺得胸中積郁疏解了不少。
告黑狀是吧?誰管你挨沒挨打?我隻問你我打不打得起你。梅氏夫人的嫡長女,别說打你個通房丫頭,就算是一時興起賣了你,你也說不得半個“不”字。跟主子論規矩?反了你了!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用這下三濫的招數。
果然是梅氏夫人的女兒!利落!
門内,江同被問得瞠目結舌,無言以對。是哦,江家的嫡長女,怎麼就打不得一個通房丫鬟?這這這……好像說不過去啊?
紅豆見勢不好,立時跪下了,扯着江同的衣擺鬧起來:“老爺,姑娘是貴人,婢子是賤命,可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須看主人哪老爺……”
江流春不理會紅豆,隻提高聲音:“父親最是知禮義明是非的慈父,心中自有計較,不會為小人蒙蔽。”
江同拉不下面子自己打臉,又找不出理由反駁,隻得被迫接下這頂慈父高帽子,負手看向窗外,留給江流春二人一個倔強的背影。
江流春冷笑,走近坐在地上的紅豆,俯身輕聲道:“你且消停些,你聽說過哪家主人為了狗打親閨女的?說出來不怕人笑話。”
紅豆惡狠狠地盯着江流春,眼中精光一閃,大聲道:“大姑娘,你折辱我沒什麼,可又為什麼要夾槍帶棒地扯上梁姨奶奶和二姑娘?你與二姑娘往日起争執時,老爺隻罰你,你就懷恨在心,在此含沙射影地罵人家是狗!”
江流春在心底默默替梁姨娘不值,勞心費力培植了這麼一個蠢貨。紅豆也真敢鬧,為争高低,竟然把江落月仗母勢欺負自己的往事拿到台面上說,硬生生打了江同和梁氏母女的臉。不知梁姨娘聽見此話,作何感想。
話音未落,江同已呵斥道:“夠了!你再多嘴,我便攆你出去!”
紅豆這才意識到失言,立時噤聲,狠狠地瞪着江流春。
江同被鬧得頭大如鬥,隻想找個台階下,便略緩和了語氣,換了個由頭教育起女兒:“無故打人,到底不是大家閨秀所為。”
江流春微微冷笑。把“能不能打你”這一點捋順了,“打沒打過你”這個問題其實也沒那麼重要,不過說明白了也好,這紅豆是個潑髒水老手,合該教教她做人,殺雞儆猴,省得自己老被人當軟柿子。
于是,她便道:“父親平日教導,我從不敢忘懷,怎會行如此粗莽之事。父親請看她面上指痕,這力度和形狀,怎像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女能打出來的。”
說罷,江流春便伸出雙手來。那小手纖柔細白,指甲修得短而整潔,與紅豆面上那帶了血絲的指痕相對比,一目了然。
江同面色尴尬,瞪向紅豆。紅豆仍欲作困獸之鬥,抱住江同的腿,胡亂攀咬起來:“姑娘好有先見之明,指使紫蘇動手打人,倒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下人的作為,可不就是主子的意思!”
江流春怒極反笑。這話說得沒毛病,下人所作所為盡是主子的授意。看來紅豆方才送了一盒香粉,還順道得了她梁姨奶奶的不少錦囊妙計回來。不僅打壓了自己,還準備牽連上紫蘇。
難怪正房被人欺負到這步田地。原來江同這“一家之主”平日處理家庭糾紛時,是非黑白都憑着一張嘴,誰嘴皮子溜就是誰有理,人證物證什麼的無足輕重,會哭的孩子在江家就是有奶吃。
江同被紅豆鬧得頭疼,便拍着桌子對茯苓喝道:“愣着做什麼!還不去把紫蘇叫來!”
茯苓打了簾子出去,正瞧見紫蘇與桂子二人急紅了臉。紫蘇一見茯苓,忙問道:“茯苓姑娘,裡面如何了?平日訓斥姑娘,不過一時半刻便出來了,今日怎的這樣久?”
茯苓揚聲道:“紫蘇嬷嬷,老爺喚你進去問話。”
說罷,她靠近紫蘇,悄聲道:“嬷嬷莫擔心。進去了照實說就是,姑娘吃不了虧的。”
這話反而說得紫蘇心裡越發忐忑,急匆匆地進去了。這起子混帳空口白牙誣賴人的功夫最是娴熟,真是令她恨得牙癢癢。沒想到,房内的景象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紅豆钗橫鬓亂地坐于地上,形同瘋婦。江同立在窗邊,氣得臉色發青。而那小小的少女氣定神閑地立在一旁,一副看戲的模樣。
紫蘇心中暗自訝異。這還是原先那個唯唯諾諾、遇事先紅眼圈的江家大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