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最喜歡變魔術的季節,精彩的魔術隻成功了一次。不怪夏天,隻怪是我個壞了的道具,怎麼也無法出現在準确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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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新春,我從迦易那裡得到了小淺的消息。
她從巴黎寄回一張明信片,恭祝戴月和迦易新春快樂,并告知她的近況,無隻言片語與我相關,也沒有她的具體地址。
分開大半年後,我和小淺已經相隔一萬公裡。
當機立斷,我利用春假,飛往巴黎。
當埃菲爾鐵塔出現在視線中時,在異國他鄉的半空中,我絲毫沒有語言不通、還沒來得及做攻略的緊張。
反而,在飛機降落在戴高樂機場的時候,我竟生出近鄉情怯的感覺。我能确定,這個同樣容納着百萬級人口的浪漫城市裡,我的愛人隐沒其中。
我去了羅浮宮,走過香榭麗舍大道和裡沃利街。
茫茫人海,我自然是找不到她的。
可是沒關系,那一周,我和小淺離得很近,我自欺欺人地揣測,也許我們會在某個街角擦肩。
這次沖動、孤獨的旅行,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盧浮宮的勝利女神。我在那個雕塑上看到某種渴望,細膩卻足以使人震顫。
殘破的身軀藏在單薄的衣衫之下,海風吹拂她碩大有力的羽翼。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蓬勃的生命力。
台階前,我久久駐足。
身後傳來一陣中國女人的聲音,有人喊:“Quinn,快點,我們一起去June家開party。”
身處異國,聽到同胞說出的母語,難免感到親切。我回頭,兩三個高挑美麗的中國女人和幾個褐發碧眼的外國人成群離開了。
其中,一個戴着貝雷帽的女人混在人堆裡,跟着他們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這背影……
有人往後退的時候撞到了我,是長相典型的法國青年。他紳士地跟我道歉,我朝他微微颔首,表示沒關系。
随後,我快步離開,想去尋找那群年輕人。
法國青年繼續跟着我,用蹩腳的中文問我,能不能請我喝一杯咖啡。
我很抵觸陌生人試圖突破正常的社交距離,在用目光搜尋那個紅色貝雷帽的同時,冷漠地拒絕了他。
很遺憾,我沒再看到那群人。
我站在金碧輝煌的展廳裡,在穿梭往來的人流之中,啞然失笑。
小淺離開之後,我看誰都像她。
我已經在巴黎街頭誤認了三個和她身材相似的短發女人。
微薄的存款耗盡,我沒有辦法在巴黎繼續逗留,在春假的最後一天返回莘市。
當天夜裡,我憑着記憶,對着網絡上搜索出來的勝利女神雕塑圖片,用炭筆臨摹了一張畫。這是出現在充當畫室的客廳裡的,第一張不是小淺的畫像。
我把它命名為《渴尋》,就擺在《愛人》的旁邊。
摸索到小淺的一丁點行蹤,讓我躁動漂浮的心稍稍安定下來。
我定期去800号看病,從羞于踏進那個地方,到能夠從容地接受别人的目光,花了近半年的時間。
蔡阿姨用了十幾年的司機辭職了,這對于偶爾要出去看展、和老姐妹聚會的她來說,有些不方便。
“囡囡,會不會開車啦?”
我不好意思地搖搖頭。三十歲了,我根本沒有動過學車的念頭。
“那你……想不想學學看?”蔡阿姨用期盼的眼神看我,“家裡的車空着也是空着,我又不會開的咯。你要是學會了,平時沒什麼事情,就送送阿姨呀。”
于是,我在春天考到了駕照。
蔡阿姨大方地把車鑰匙塞給我,讓我随便開。我也當起了她的司機,她出門的頻次不高,遇到重要的事情,不管我有沒有空,都會放下手裡的事情,安全地接送她。
生活就像小淺離開前撕碎的照片一樣,一片片回歸,擺在新的地方。哪怕裂痕明顯,也總算能看得過去了。
我和擺在床頭、重新拼湊起來的照片一樣。
隻是看得過去,而已。
我稱那種情緒為深藍色的怪獸,它們到訪前從來學不會預約。
能夠用來招待它們的,有丢失的睡眠,有不知疲倦的眼淚,有深夜的香煙,有幻想出來的小淺的擁抱……
時好時壞,沒有規律,像程序錯誤、不知道何時就會罷工的機器。
七月,迦易給我打電話,說戴月來莘市看她,要請我吃飯。
三十出頭的戴月通過了專升本考試,拿到了淮大的錄取通知書,學習她喜歡的服裝設計。
我之前都沒有認真觀察過這個溫和、大方的女人,忽視了她身上的韌勁。
我從包裡拿出帶給她們的伴手禮,不小心将藥盒掉在了餐桌底下。
迦易和我同時彎身去拾,我先她一步,把藥盒收了起來。
她問:“趙老師,你身體不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