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其實和日光一樣,是沒什麼區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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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電話啊,接電話啊……
在大家熱烈的讨論中,我拎起包,匆忙往辦公室門外跑去。
下樓梯的時候,我能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在打顫。
此時是午飯時間,小淺每周都要抽幾天去芳姐的酒樓,幫小楊補課的。今天,她會不會沒有看到我的信息,正在芳姐的酒樓裡呢?
越想越害怕,幾乎是一路抓着扶手下了樓。踩着哐哐作響的高跟鞋,急跑到自行車棚。
開鎖的手抖個不停,鑰匙在鎖孔外面滑動着,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插進去。
好容易打開了車上的鎖鍊,我也來不及收回車框中,随意往旁邊一踢,就蹬了一腳,騎上了車。
出了校門,我甚至能聞到空氣中的煙塵味道,在和學校隔了兩個路口的地方,上空中飄蕩着滾滾濃煙。不知道是警車還是消防車的聲音,急促地在不遠處響着。
小淺,小淺,千萬不要有事,求你……
我一面拼命地用力蹬着自行車,一面在心裡恐慌地祈禱着。千萬不要……
等我快到酒樓時,眼前一片混亂。在酒樓門口用警戒線圍起的地方,穿着橙色衣服的人來回奔跑着。
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護士擡着不止一個擔架,往停在不遠處的幾輛救護車跑去。
擔架上被救出來的人,身上遍布着黑紅色的傷口,哀嚎着、哭泣着。
鎮上最繁華的酒樓已經變成了張着黑色大嘴的廢墟,金光燦燦的招牌被煙霧熏得看不出是哪幾個字。
有警察在現場維持秩序,警戒線内圈,每隔十幾步就站了個穿制服的人。警戒線外,烏泱泱站了一大群人,我從來不知道,安平鎮上居然有這麼多人。
“小淺,小淺。”我喃喃地叫她的名字。
在周圍嘈雜的、看熱鬧的人群裡,我一把将警戒線往上扯去。
還沒等我踏進去一步,就有人攔了上來。
“不能進!裡面正在救援,請在外面等候。”幾個不知道是警察還是保安的人,攔下了我,用方言混着普通話的吼叫阻止我,“别進去,可能還有二次爆炸,停下!”
旁邊看熱鬧的人裡,也伸出了幾隻手,按着我的肩膀,扯着我的手臂,阻止我沖進去。
我曾經覺得,電視裡那些群衆演員松松垮垮按住人的情節很幼稚,那些裝模作樣的阻攔,稍微用力一點就能掙脫的。
放到現實裡,完全不是那樣。不管我用多大的力氣,不管我是拳打還是腳踢,甚至雙腳都離了地面,我都掙脫不得。我就像被死死釘在十字架上的罪人,等着最後的審判。
我沒了力氣,周圍的人稍稍松開了一點力氣,那些手指如同随時等待着攀附到我身上的藤蔓一樣,圍繞在我的身邊。
我坐在了地上,地上有肮髒的污水,那潮濕的感覺,透過布料印在我的腿上、屁股上。
我哭了,在那些穿着深色制服的雙腿的縫隙中,我看到跪在一個人身側的醫生,完成了最後一次按壓,搖着頭從地上站起來。
有人給他/她蓋上了一塊白布,然後大家沉默地把那個人擡走了。
“哦……又出來一個!又救出來一個!”旁邊的人在呼喊,按在我肩膀上的力量松了一點。
我調整了一下姿勢,受限的視野偏移到那吞噬着水柱的黑色大嘴處。一個編着許多細辮的女孩被抱了出來,她的小手随着消防員的奔跑在半空中晃着、蕩着……
在橙色和白色交彙的地方,她停頓了半秒,被轉移到于她而言有些大的擔架上。
白色的大褂仿佛是天上掉落下來的一團雲,也很像冬季裡剛被采摘下來的棉花,更像釣着我快要昏過去的黑色意識的一片白光。
它有規律地晃動着,它一次次伏在女孩的身上又擡起。
我站不起來,我擡手去扯警戒條,我抓緊了眼前深色的褲子想站起來,我想往那張黑色的大嘴爬過去,我用盡了全力,依舊留在原地。
視線模糊了,一大團水,擋住了我的眼睛。
我想用袖子蹭一把,卻被人抓得無法動彈。
人們的聲音成了不穩定的電波,他們一直在說,一直在喊,我努力去聽清,隻聽到“滋啦滋啦”的聲音。
到底在說什麼?
我看不清,也聽不清了。
我感知不到時間,我隻覺得滾燙的血在我身體裡奔騰,冰冷的水侵蝕我的肌膚。我想求求他們放開我,我想拿出口袋裡的手機再給小淺打個電話,也許她已經發現手機沒有電,重新插上了充電器。
用力閉上眼睛,擠下那封住眸子的兩滴眼淚,我終于能看清了。
剛才那團白色旁白,多了一個人,是小淺!是小淺……
她朝一個方向大幅度揮動着手臂,她黑褐色的短發揚動着,她張大了嘴巴嘶吼着,她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