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為了想要的東西而許願，但在許願過後，出現在面前的卻是不同的東西。仔細想來人生就是這樣的。

從病床上掙紮着爬起來的神代淩牙找到了一面鏡子，他先拆下了自己臉上的繃帶，在鏡子裡，左眼眼皮幹癟下去，傷疤如同閃電般橫貫其上。左側視野一片漆黑。然而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這個，他的思緒終于從昏迷的半個月前的那場車禍裡回到了現在，他問身旁正在忙碌的護士：“我的家人呢？”護士疲倦而溫柔地瞥了他一眼，卻什麼也沒說。淩牙從這份心照不宣的沉默裡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以上這些，發生在神代淩牙十八歲那一年。

身邊的同學們都知道他的家庭發生了巨變，于是朋友們和他說話也在變得小心翼翼，淩牙的周遭迅速安靜下來——不對——當時他的身邊仍然有熱烈色彩的事物存在着。

哪怕是過了十年，淩牙也依然記得。

他不喜歡别人用憐憫的目光看向他的左臉，他索性把左側的一部分頭發往前梳一些，遮擋住左臉，這樣的話外人會很難看出他受過傷，做過手術。

……這樣就好了。

從那天起，他就開始刻意避開人群，緘默地懷念着已死之人。

淩牙二十八歲時的生活過得苦悶無趣，每天上班也很心不在焉，渾渾噩噩地渡過每一天。他沒有任何親人和朋友，偶爾有聯系的同事也隻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情。淩牙知道同事背地裡會評價他是個很無趣的男人，每天家和單位兩點一線，休息時間從不外出遊玩，似乎心中屬于常人的愛的本能已經燃燒殆盡，被死人一并帶進了墳墓裡。

某天他下班又一次路過了那家有着紅色廣告牌的便利店，盯着那塊廣告牌看了幾秒，他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機，打開郵箱，像是夢遊般寫了一條信息：“你現在還好嗎？”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記得那家夥的郵箱地址，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讓他覺得不甚真實。

（在郵件發送出去的瞬間他好像觸碰到了别的鍊接……）

（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幾秒鐘後，那個沉寂了十年的地址給他回了一封郵件：“我很想念你，我很好，鲨魚，就在老地方見面吧，”看到這條消息的淩牙聽見了自己胸膛裡的心髒正在怦怦跳動，而且在越跳越快，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如同死循環般的生活終于出現了不可預料的變數，正在将他的命運往另一個方向引導。即使過了十年，那家夥——九十九遊馬也依然毫無變化。

神代淩牙循着記憶裡的路線來到了那個地方，月上中天，少年挺拔的身影就站在那裡，濃重的黑夜似要與他融為一體。

頭發留長了，但臉龐和十年前的模樣毫無區别，甚至連身高也未曾生長，簡直就像是他身上的時間停止了。一種狂喜與心悸的情緒在他的心頭湧現……遊馬還是和以前一樣，他外表稚幼的戀人依舊如往昔。

“嗯……？真的來了啊。”

“如果我不來，你豈不是會在這一直等下去。”

聽見他這麼說，遊馬笑了笑：“長大了啊。”

“變成了一個無趣的大人還真是抱歉。”

“你現在都在做些什麼呢？”

“這是秘密。”

“不可以告訴我嗎？”

“享受一無所知的重逢不好嗎，有時候事情知道得太多可不好啊。”遊馬回答。

淩牙苦笑着。

“所以帶我回家吧，鲨魚。”

十年前……再久一些，那時還是個高中生的淩牙答應了遊馬的告白，兩個年輕人成為戀人，過着與其他學生情侶并無區别的生活，可現在淩牙已經想不起來遊馬究竟是怎麼從他的生活裡消失的，年少時期那些信誓旦旦的言論很快就會抛到腦後，過早采摘隻會得到一顆青澀難啃的蘋果。但眼下，神代淩牙不打算想這麼多了，一切隻要順其自然就好。

所以他把這個遊馬帶回了自己的家。

靠着遺産也能保持生活質量的男人再養一個遊馬自然不成問題。

于是神代淩牙的同事發現這個男人最近臉上笑容也多了起來。是不是和誰談戀愛啦？有人猜測道。竟然會有人無條件包容這條整天擺着苦瓜臉的鲨魚？有人對此感到訝異。

自從把遊馬帶回家後，淩牙多了個習慣，他每晚下班回家都會喊一聲“我回來了”，遊馬會從玄關邊探出頭，像隻小狗，然後是例行的擁抱和親吻。男人心底因為親人的死亡而出現的空洞雖繼續存在着，但卻沒有再擴大下去，似乎隐隐有變小的趨勢。

晚飯是遊馬做的，味噌湯苦了些，其他都還尚能入口。

席間，遊馬遞給他一張廣告單，說想要一隻毛絨鲨魚玩具。

那就買吧，淩牙說。

我想讓你陪我一起去，遊馬回答，這周末是休息時間吧？

我……

不想出去？又是這套說辭。遊馬挑眉。

那就這周末去買吧，被哽了一下的淩牙說道。

好耶！個頭嬌小的少年舉起手臂歡呼，像隻因為得到了玩具而嗷嗷叫的比格犬。

下次晚飯還是等我回來——我來做，末了，淩牙不忘補上這一句。

出發去超市買東西的那個周末天空萬裡無雲，是個很晴朗的上午，遊馬翻箱倒櫃地找出了淩牙不穿的衣服，然後穿上，過長的黑色長發被淩牙紮成了麻花辮，總算不會擋住視野了。即便如此，淩牙的衣服尺碼對他來說還是大了些。

吵鬧的小狗在超市裡跑來跑去，好在沒撞到人，冒失的性格倒是一如既往。

神代淩牙在貨架上挑些日常要用的東西，至于遊馬想要的毛絨鲨魚玩具，他會自己去拿的，這麼想着的男人索性把注意力稍微挪開了幾分鐘。

……黑色的小狗發現了一些好玩的東西。

一個路過的小孩發現了地面上張開的一隻隻紅色眼睛，他以為那是超市的地闆裝飾。

要吃嗎？要吃嗎？

想吃。

進一步解析人類惡性情報……

過程中止。

找到想要的玩具鲨魚了。

可愛。

這不是很像淩牙嗎。

“找到要買的那隻鲨魚了？”淩牙轉頭就看見遊馬抱着一隻大鲨魚玩具站在自己身後，這小子走路都沒聲的，淩牙心裡嘀咕。“找到了！就要這隻！”遊馬興高采烈地說道。少年的情緒像是五彩缤紛的泡泡，飄得到處都是，讓淩牙難免覺得不适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