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又打開門。

走廊上，白衣少女站在右側盒子門口，腳邊放着水桶。

「早啊。」燕招月揮動拿着抹布的手，對又打招呼。

「嗯，早。」又沒能對這份行動力表示什麼，平常以對。問題多少有，但是她不想問。

「以前這裡住着誰？」燕招月問。

「不清楚，有些吵。」又隻記得以前右側隔壁很吵，好在宇宙中同類不會因不睡覺死掉，而且躺在床上的兩年又不想睡覺，所以從來沒有關心過隔壁住着誰。

「我跟你說，」燕招月打開自己擦得亮晶晶的門，「你看，盒子裡好多地方黑漆漆，不知道上個租客做什麼，像好久沒收拾。」

又往盒子裡看了看，整個空間，牆壁到地闆遍布清晰可見的黑色痕迹，痕迹如同黑色脈絡，從房間中央向四周延伸。

‘發黴……’如果在過去，一定會下意識這麼想。

緊接着又立刻想到。

不，不是，檸檬商會不賣黴菌。檸檬宇宙沒有黴菌，可能也沒有微生物存在。

檸檬宇宙隻有檸檬，所有理應存在的生物都不存在，宇宙中隻能得到檸檬。

其它必需品食物工具，幾乎能在檸檬商會買到。當然，幾乎。

【檸檬商會，物美價廉】這是商會的标語。

商會不賣黴菌，盒子裡不可能長得出來，黑色痕迹不是常識上的黴菌。如果說是燒焦的話，燒到天花闆還沒有觸發警報是很不可思議的事。

至少沒睡覺的兩年又沒聽見過有起火事件。說到底，她連空氣中有沒有氧氣都不确定，沒有供貨商，商會不可能出售一罐氧氣這種商品。

宇宙中所有存在的東西，與其說是現象反應，更像是投射凝聚——存在即合理。沒有氧氣也能燃燒，前提是知道什麼是燃燒，但是，因為知道會發生什麼現象，以此去命令宇宙，那未免太不自量力，比如命令宇宙在燃燒時産生不存在的氣體。

如果同類自身具有投射凝聚的力量，應該能做些什麼。

好在又沒有這份力量，大部分同類也沒有。

同類是生活在平庸世界的同類。

「的确。」又承認，不管是什麼造成痕迹，留下痕迹後沒有及時處理。就是不收拾導緻的。

很合理。

「牆壁和地闆不能要啦，看起來難收拾。」燕招月完全沒有沮喪，幹勁滿滿，「以前我會用魔法，現在決定不用了。」

「不用，了嗎？」

「魔法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自己一樣能做！」

「……會累的。」她的世界魔法雖然讓人夢寐以求，但說到底那隻是一種假設的力量。

「沒關系啦。啊，沒和你說過，我有個改變世界的魔法，看。」

燕招月手指觸碰牆壁，壁紙自行脫落露出牆面。

「你不會想問能不能造檸檬币？不可能，不知道那東西用什麼做的，無法想象，做不出來，檸檬币是工作賺來的。」

又說：「有點，難以想象。」難以想象燕招月會工作。

「不吃東西不會死會很難過，還是有東西吃更好，工作可以得到檸檬币，魔法能做到的事，全部能用來工作，大部分時間做清潔工作，不喜歡黑漆漆，尤其是看見這麼多角落，這麼多——全部擦幹淨。就像這樣！……哎？」

燕招月奇怪地摸着牆壁上紋絲不動的黑色痕迹，納悶：「這些痕迹竟然還在，難道是決定不使用魔法，它失效了？」接着轉念一想，「不用了失效沒關系。」

對于燕招月接受得如此之快，又很想笑：「我那邊有一句老話，叫做心誠則靈。」一句非常，非常老的話。不知道燕招月能不能明白，不是哲學理論，隻是字面意思。對魔法說心誠則靈什麼的，這樣的冷笑話。

「也是一個故事？」燕招月問。

「是，這個詞來自很久遠的故事，是說做什麼一定要誠心誠意才會有所回報。也有說法是，心有所求向神祈願時要由衷信任神的存在，願望才有可能被神知曉。」

「你因為它想笑？」燕招月觀察又，得出結論，「我覺得不是。你不是在笑不相信所以不靈驗。」

又再次因為這份直覺意識到被觀察的麻煩。……感覺到被冒犯了嗎？

她還是解釋：「還有一些故事中描述，當信徒對神的信仰達到某種程度時，能夠獲得神賦予的力量。我那邊管這種通過信仰得到的力量叫做魔法，但這不是什麼被廣泛承認的事，隻是字面意思。」

「所以心誠則靈。」燕招月竟然理解了，直接大笑起來。

……是有一點冒犯。但少女笑起來的樣子，比仰望夜空時，好得多。所以算了。

又也笑了笑。

燕招月笑過一陣，想起什麼問道：「神是什麼？」

……魔王存在的世界，沒有神嗎？

如果有神存在，可以直接向神祈願，何必研究如何打敗魔王？那也是個沒有魔法的世界，沒有神現身展示神力證明其存在，所以不知道什麼是神……太過于合理了。

「在這邊，可以理解成宇宙，但……沒那麼準确。」又謹慎了用詞。

某種程度上，眼前的少女——對她的世界來說幾乎可以算作是神。隻是因為住在噴發的火山附近，被當做引發災難的魔王畏懼。倘若少女生在祥和之地，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少女能做到那麼多同類無法做到的事，說不定會被當做神。但是因為少女的世界沒有神存在，不知道還有可以生活得幸福的概念。

那麼她沒有義務讓少女明白。神或許隻是力量強大的同類。

又的解釋比剛剛更加慎重：「神具有行為和意識，不同的神會做出不同的事，是活生生的存在，而宇宙是無機的……」想到燕招月不能理解什麼是無機物，又換了個說法，「就是，死的。宇宙什麼都不能做。」

砰！！！

燕招月忽然用力關上門，聲音大得整個休息站都能聽見。

「剛剛有東西在看。」少女盯着門外，在警惕什麼。

「……」又不由得想起那個腦海中出現過的聲音，「要我把視線看向它，首先它得是女孩子。」

「不是，同類嗎？」燕招月轉過身，又的用詞讓她覺得哪裡不對。

「同類是不行的。我對同類沒有興趣。」又淡淡說。

「對我也是？」

「凡是同類，都會有來處和去處啊。燕招月……我可是很傲慢的，」又站在關門後光線昏暗的玄關處，平和，溫柔地解釋，「你看，你來自你的世界，以後大概會到什麼地方去，每個同類的一生，都會不斷告别什麼。最後往往是不告而别。」

又說出這番話時，語氣太平常，神情太普通。以至于燕招月無法觀察得出任何結論。

「我好像被……」燕招月一臉迷茫，「但是沒關系。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反正牆上痕迹去不掉，買牆紙來遮好了，又，你要去商會嗎？我想和你一起去。」

商會嗎？

又很少去商會。

一是因為她沒有工作，她身上隻有給江白雪講故事獲得的報酬，現在她努力去做的隻是每天出門捕撈檸檬，如果實在不想餓肚子，偶爾會去商會買打折食材。

二是……不想相遇罷了。不是不能去工作。并不是。

這方面，她和江白雪是一樣的。

她知道江白雪為什麼不想出門，也知道現在作為同類或許能夠為對方開解什麼，但她不認為她有那樣的資格。

——連對方經曆的事都沒辦法同樣經曆去感同身受，卻誇大其詞說着，對方太可憐了的話。在她看來這是良心不多的人在浪費時間。浪費誰的時間都可以，浪費她的時間不可原諒。

「偶爾去。沒什麼要買的東西。」又回答。

「買買吃的啦。很便宜。你平時不吃東西？」

得到又的點頭後，燕招月搖頭：「這樣會很無趣的，不吃東西還會難受，難道是因為食物不好吃？」

「我做得食物，不好吃。」

買食材會比買成品便宜得多，偶爾不想餓肚子，又會買食材直接吃。她做的食物難以下咽，不如直接吃減少損耗。

「嗯……」燕招月說，「我知道，你好像不是一個積極的同類。」

「沒有比較的話。」又認為自己努力度過今天，「有一個認識的同類。她從不出門。」

「我知道那是什麼狀态。曾經，我也有一段時間不想出門。就在來宇宙前。」燕招月聳聳肩，「可能都有吧。」

來宇宙……前？在燕招月說出這件事之前，又從未意識到先後順序。她是在來到宇宙後不想出門，理所當然以為江白雪的不出門隻是來宇宙前狀态的延續。

江白雪和她的建築，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江白雪對宇宙比她更加一無所知，起初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宇宙。

難道……忘記了嗎。

如果以忘記為報酬，同意前往宇宙，結果忘記了這個事實。

又總覺得，至少該記得身在宇宙。

因為宇宙會讓同類的認知維持統一，知道到自己身在宇宙才能協助宇宙達成統一。忘記宇宙不符合邏輯。

「介意我問嗎，你為什麼來到宇宙？」

「怎麼會，這沒什麼。」燕招月沒有絲毫隐瞞過去的念頭，「它說，這是一個我可以死去的世界。本來我來這裡，是想立刻死掉。它不希望我這麼做，送了一個魔法，然後我發現有趣了一點，試着活下去了。」

又說：「我來這裡是因為宇宙外某個人類，想前往一個身體無數次受傷，意識無數次被剝離，不會因此死去，不會因将會死去不斷感到恐懼的世界。」

「我以為你不會說。」燕招月詫異。

「沒什麼，每個來宇宙的同類都和它簽過協議，做出選擇才來，這不是秘密。」

「對啊，宇宙就是這麼招攬同類的。唉……你不吃東西，不需要去商會……」燕招月歎息着，變成被惋惜浸泡的酸檸檬少女。

「走吧。」又拉了拉燕招月。

燕招月的精神年紀，說不定是她妹妹那麼大。

不是個壞孩子，所以能好好相處。

誰讓她偏愛乖孩子，乖孩子不是小孩，是一個物種。

偶爾欺負起來讓她特别輕松的物種。

所以作為報酬，她可以問出那些想問的問題。

「對了，怎麼搬到隔壁來的？」

「具體不清楚，使用魔法找了離你最近的地方，隔壁剛好空着，搬走了吧。」說到這裡，燕招月開心地蹦下樓梯，「之前你說的是對的，我沒有違反規則，也沒有被懲罰，一點不痛。」

因為沒有疼痛懲罰而張開手臂在樓梯上蹦來蹦去的少女，

真的……比露出惡意笑容面對世界的樣子。

要幸福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