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之前幾次參加活動，聽旁邊的同類提到過名字。

這是一個執着于探索迷宮，記錄信息，免費分享已知真實信息的小團體，一開始被推測是不是承辦方故意設置的提示，消息傳開後承辦方紛紛否認，公開說明這隻是一個參加者臨時組成的互助團體，并不違反規則。

既然是關于迷宮的信息，迷宮對參加者開放後便不再需要保密，相關信息參加者遲早會知道，或早或晚而已，的确不違反規則，而且……規則在上。不得傷害同類，不得攪亂秩序。分享遲早要公之于衆的信息哪裡算攪亂秩序，傷害同類更不可能，說成是熱衷于探索迷宮的愛好者團體，這樣更恰當。

總之是一群愛好明确行為友善的迷宮探險者。

又不知道梅麗是否對以上信息有所了解。她觀察出，梅麗在生氣。

但她沒有道理阻止這份怒火。

——如果連同類的怒火都要阻止，這才是不合邏輯的事。

林間忽然噪聲大作。

先是鳥獸奔逃，然後大地震顫。

樹木向四周歪斜，腳下泥土翻飛。

「魔王在發怒。」遲眠說，「我們推測，這片森林後方深處仍舊屬于活動場地範圍，或許那裡正是魔王的領地。」

「魔王，能被找到？」又問。她以為魔王也是背景闆，是用來給活動提升趣味的固定環節，不會出現在活動場地中。

「還不能确定。」遲眠溫柔話語中不知為何帶着猶豫，「我們在鎮上……打探出消息，大部分居民認同一個傳說，魔王是真實存在的，災害是最好的證明。傳說見到魔王後如果魔王不動怒，就能為造訪者實現一個願望。」

又察覺出遲眠的猶豫。

「小鎮，怎麼了？」她問。

「小鎮……現在很亂，因為災害不時發生，已經有醫生身份的參加者自發組成醫療隊參與救援，兩位小妹妹……」遲眠話中滿含擔憂，「可以的話盡量請遠離建築物，或者，如果想要退出活動，把身份證明轉交出去即可離開場地。」

「你在，找魔王？」梅麗突然開口發問，「魔王的消息是你們到處散布的？」

「……是的。」雖然對這句話的用詞有些困惑，遲眠還是點頭承認。這個孩子說得沒錯，是她們在分享關于魔王的消息。

又也和梅麗一樣看着眼前同類。她有種直覺，遲眠有什麼話沒能說出來，但是——并非出于惡意。這個同類很在乎她們是孩子，或許是在保護她們。

「謝謝。」又說。在梅麗做出什麼之前，她決定結束這場對話。

遲眠笑了：「這是第二次對我說謝，不用謝，小妹妹。」

「為什麼，叫我們小妹妹？」又問。

「因為……我并不擅長稱呼……同類。好像也不太擅長觀察同類具體年齡。」遲眠溫柔中帶着無奈，「你們在我看來都很小，抱歉……這個稱呼造成了困擾。」

「我是又。」又說，「她是梅麗。」

「你好，又。你好，梅麗。」遲眠的聲音如簌簌晚風，輕柔拂面。

此時此刻，又發自内心覺得這個同類……是溫柔的。

「我對排名不感興趣，對别人的身份證明也不感興趣。請放心繼續你們要做的事。」這樣說着，又做出最後道别，「再見。」

「再見了。」遲眠注視這個什麼都知道的孩子，知道無法再關心更多。

遲眠向二人道别，和同伴消失在密林深處。

這場偶遇結束後，又面向一直不說話的梅麗，看着她的眼睛。

月光下，某個瞬間，少女的圓形瞳孔改變形态，也可能是錯覺。

「我要去找魔王。」又說。

「我知道。」梅麗盯着又。聽見這句話，那個瞬間燃起的瘋狂像洩了氣的皮球，一分一分消減下去。

「很奇怪嗎？」又問。

「不奇怪。」聽聞又也要找魔王，梅麗的口吻好像淡了許多，「哪個家夥不是在找魔王。」

「那，你要找魔王做什麼？」梅麗還是問了一句。

「缺一個鐵架，不要魔王，鐵匠也行。」

「……」梅麗直接冷笑：「沒有鐵匠。」

「？」又訊問的目光投去。

「小鎮沒有鐵匠。」梅麗補充說，「我……大家不需要鐵匠。」

「那隻能去找魔王了。」又把視線從梅麗身上挪到巨鍋，「為了更好吃的蘑菇湯。」

「嗯！更好吃的蘑菇湯！」少女又笑眯眯的了。

蘑菇湯沒熬到完美狀态，兩人還是美味地吃了一頓。雖然用的不是刀叉而是樹枝。

吃完晚飯的又覺得渾身充滿力量，睡意全無。

梅麗也是這樣想，兩人在月光下繼續向密林深處行進。

宇宙無垠，惬意安适。

有東西在看。

梅麗條件反射擡頭看天空。

天空彎月高懸。

夜晚籠罩。

兩人就這樣行走于夜空之下。

「老師，雖然你沒辦法制造出火山蘑菇，但是……」

梅麗忽然問，「老師平時會看星空嗎？」

星空也是素材，又觀察一切。

盡管宇宙中的同類幾乎從不這麼做。

又想到她給江白雪講述第二個故事時，江白雪說過的話。

‘頭頂？我隻看天花闆。’

于是她在休息站中注視了兩年的天花闆浮現于腦海。

又說：「正是因為身處宇宙，才能仰望星空。」

其實這是一句答非所問，相當跳脫的話。

但又不會意識到。

梅麗也沒意識到，事實上，她甚至沒意識到這兩句話有什麼答非所問。更沒意識到一天下來兩人間的談話一直這樣跳脫。

「今夜一定星光璀璨。」梅麗的語氣聽來就像是她能号令滿天繁星。

不是對會不會發生表示推測，而是笃定。就像知道晝夜一定會交替那樣笃定。

「白天一定會到來，真好啊。」

夜空下，少女抱着手臂，鬼魅般踮着腳踩在落葉上，腳步聲沙沙作響，少女偶爾張開手臂抓住樹幹搖晃，或者把礙眼的樹攔腰折斷。

又跟着梅麗走進密林更深處。

密林更深處樹葉幾乎遮天蔽月，更加無法看見星空，隻剩黯淡螢光微弱閃爍。

「總感覺……差點什麼。」

走出一段路，又聽見梅麗說。

「差點什麼……」又也這麼覺得，「辣的東西。」

又回憶起一種口感。

或許……看着夜空的白衣少女，也在懷念意義相同的東西。

是吧。

「也許能做出來。」又說。

「什麼？」梅麗回頭，正好看見灰發少女認真思索的模樣。

「先點篝火。」又決定試試。

「我需要很多月光色杯子大小的蘑菇。」又對着半空開口。

空中落下許多銀灰淡藍微黃微紅色的蘑菇，每一個都有水杯大小。

「月光，像哪一個？」又問。

「大部分時候，」梅麗說，「它是紅色的，但今天……我不介意它是灰色。」

灰色……嗎？隻是比銀灰暗一點。銀灰也是灰。

又挑出兩個銀灰色蘑菇，挖空内部，蘑菇變成了兩個傘狀水杯，随即注入清水，剩下的蘑菇也被擠壓成汁，融入清水中。

兩杯半透明的辣味蘑菇水擺在梅麗面前。

「我需要，提取二氧化碳。」

火堆前，又說出一個梅麗無法理解的詞彙。

木柴燃燒，煙霧上升。

但煙霧并沒有徑直升上天空，消散在高空中，而是在又面前靜止不動。

凝聚的煙霧滾滾沸騰，擁擠着，被分解，剝離。

最後，又的面前，什麼都沒有。

但梅麗知道。灰發少女目光注視之處，一定有東西存在。

「快速合成。」又命令宇宙。

月光下，半透明液體在蘑菇杯中反射出月亮倒影。

倒影起伏，随着無形之物加入，整杯水瞬間發生變化。

氣泡如同侵襲的混沌，瞬間沖散甯靜祥和，杯底不斷向上升起氣泡，仿佛這是一杯沸水。

「試試看。」

又遞給梅麗一杯氣泡水，自己也品嘗起新誕生的黑暗料理味道如何。

「火山蘑菇……就是這個味道。」

半晌，梅麗沉默地吐出一句話。

「我猜是。」又點頭，「辣味氣泡水。」

「怎麼做的！」梅麗追問。

「嗯……一般來說，宇宙做不到。因為沒有食材，也沒有工具用于提取，而且我不會使用魔法，能做出來純粹是因為這裡是活動場地。」又慢慢做出解釋，「身份效果能夠制造食材，而我，因為想喝氣泡水，發自内心認為二氧化碳是食材，僅此而已。」

又看着梅麗的眼睛，「規則之下……百無禁忌。不是嗎？」

此時此刻，某個宇宙。

暗夜時分。

幽暗森林影影綽綽。林中怪物橫行。

宇宙中的兩個存在，幾乎同時，腦海中浮現不同訊息。

【相遇】

屬性：特殊魔法

描述：你似乎有相遇的魔力。

等級：最高

附加：忍耐

注，

忍耐：我一直期待着，與你相見。

瞬息後。彎月下。

如鬼魅的白衣少女放聲大笑。

——不再是那種飽含惡意，目空一切的笑容，而是肆無忌憚的狂笑。

笑聲蔓延，怪物繞行。

風聲簌簌的夜晚，幽幽月光籠罩的森林。

此刻，在笑聲下。

夜空澄澈，萬物清明。

普通的笑不會有威懾效果，隻有一種可能，那是魔王的笑聲。

但又顯然不這麼想。

讀完那條訊息的又，她想的是……

就結果來看，不管少女是什麼身份，結果沒有區别。

那便無需介懷。

是魔王能怎樣，換成救世主在她眼中也無法更好。

她隻需要正當下的此刻，而不是什麼其它選擇。少女究竟是魔王，還是别的什麼。

為思考這種事浪費精力……

說到底，同類們中，有多少是想得太多才來到宇宙？

知道得太晚。無人能與宇宙抗衡。

兩人就這樣一人狂笑一人沉默，繼續行走。

「啊，老師，我說過今夜一定星光璀璨。」走着的梅麗意有所指，停下腳步，「現在擡頭，你看。」

在梅麗帶領下，又此刻身處林中空地，密林深處，圓形空地像海中明月，讓仰望星空者不再一葉障目。

又再一次擡頭看。

彎月之下，繁星滿天。

同時，梅麗……少女也回憶着她自己剛剛得到的魔法。

【沉溺】

屬性：精神魔法

描述：何為醉生夢死？也許，隻是一杯辣味氣泡水。

等級：最高

附加：克制

注，

克制：醉生夢死，宇宙清醒。舉世夢寐，即我囚籠。

囚籠嗎。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