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恰恰是司徒枥離京的第三年。
三年前的這一天,他不顧江笒的挽留,毅然決然向皇帝毛遂自薦。
還飄着雪的新春,他騎上一匹千裡馬,伴随着哒哒馬蹄聲頭也不回地一路遠去。
三年後同一天,他在萬衆歡呼聲中凱旋,騎着一匹高頭大馬,一路上不知收到多少大家閨秀抛下的手絹。
江笒的心情很複雜。
他萬萬想不到,期盼了這麼久的重逢,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猝不及防地出現了。
而且,他還帶回來一位公主……
親自求和,而且不是首領或王子,而是一位年輕柔軟的女子。
即使江笒再怎麼不谙世事,腦子裡出現的第一個詞語也是“和親”。
“别想太多。”
段天德體貼地安慰道。
“那位烏吉斯格朗公主,我也曾見過一面。她長得确實漂亮,堪稱千嬌百媚。但出身無法改變,她是原厥的公主,六殿下必然不會跟她走得近的。”
“……嗯。”
江笒默默點點頭,思緒依舊很亂。
然而還沒等他捋清自己的心思,宮裡反而先找上他了。
陛下說大将軍立了大功,要擺一頓豐盛接風宴。而這個任務,自然是派到了江笒身上。
江笒輾轉反側了一個晚上,終于勉強平複了心情。
以前書信往來,司徒還不曾冷落他的時候,便曾提過想念他做的飯菜。
若是這頓接風宴做得好的話——
這麼想着,他便重新振作了起來。
準備宴席的時候,他比先前招待段天德還要用心,幾乎把所有會做的大菜全都呈了上來,連羅順友都被他超常發揮的手藝吓了一跳。
“我要是你家六殿下,肯定要被感動得不行,當場就抱着你哭個三天三夜了。”
羅順友眯着眼睛笑道,順帶伸手揉了一把小徒弟的腦袋。
“别說陛下了,我這個當師父的都沒受過這種待遇啊,啧啧啧!”
師父隻是随口一說,江笒卻聽得心裡甜滋滋的。
他隻覺得心裡踴躍着難以形容的愉悅,卻還是硬邦邦地闆着臉,撇了撇嘴低聲道。
“——哼!我才沒那麼好哄呢。真要那樣,我才不讓他抱,得先嚴刑逼供一番,問清楚他為何不肯好好給我回信才行。”
說是這麼說,少年的眼睛卻閃閃發光的,全是掩飾不住的期待。
他确實……很懷念那個擁抱的溫度。
然而,事與願違。
接風宴當天,他才意外得知一個消息。
原厥公主烏吉斯格朗,竟然也會出席。
“這也是臨時決定的,不是奴才為難人、不提前知會您啊,江大人。”
來傳信的是個小太監,去年才剛入宮,生怕得罪了這位皇帝面前的大紅人,苦着臉躬身道。
“沒事,我不是怪你。”
江笒皺着眉搖搖頭。
小太監直起身子,終于看清了這位禦膳房總管之徒的真實相貌。
沒想到竟是個這麼年輕的少年,圓臉大眼睛清秀可愛,皺着眉的可憐模樣叫人下意識心底一軟。
原本報完信就該走了,但他見這位大人似乎很好說話,就沒忍住繼續說道。
“唉,奴才再偷偷多嘴一句罷。那位雖然是公主,不過真實的地位嘛,大家都懂。原本是沒這個打算的,是六殿下——啊呸,大将軍跑去跟陛下據理力争,非得把公主也帶上,說這才是講和的誠意。”
“是六殿下……?”
江笒剛打算回房,聽見這句後腳底跟生根似的僵住了,愣愣地重複了一遍。
——他心裡出現了一股不妙的預感。
那小太監見他這麼說,還以為這位江大人是好奇。
于是他便湊近了一點,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開口,一股腦把自己知道的都竹筒倒豆似的全說了出來。
“大将軍回京那日,奴才也去街上湊熱鬧了。聽聞他戰功赫赫,原以為是個虎背熊腰的壯漢,不成想竟是個翩翩佳公子,跟書生似的——也就眼神冷了點。”
“不過啊,他每回偏頭去瞧那位原厥公主的時候,冷冰冰的眼神立馬就暖和起來了,甚至還笑了呢!”
“話又說回來,那位烏吉斯格朗公主生的當真漂亮。聽說她生母乃是大夏民女,所以頭發才是烏黑烏黑的,不似别的原厥人一般頂着一頭雜草似的黃毛。但那張臉跟咱們中原人不一樣,睫毛卷翹卷翹的,鼻梁挺得喲,跟畫上去似的!最奇特的還得是那雙眼睛,藍汪汪的,任誰看了都心醉!”
他越說越興奮,腰都不彎了,手舞足蹈唾沫四濺。
好不容易停下來,才發現眼前那位江大人身子跟木頭似的僵着,清秀的臉龐唰地褪去血色,連雙眼都失了焦距。
“大、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小太監吓了一跳,連忙手忙腳亂地試圖伸手扶他。
“——可是受了涼?”
“沒事,我……沒事。”
少年喃喃自語般重複了兩遍,随後才扯了扯嘴角,僵硬地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公公請回吧。我知道了,禦膳房這邊會調整宴席的。”
即使是傻子也看得出不對,小太監哪兒敢就這麼走,站在原地磨蹭着念道。
“當真沒事?要不奴才還是跑一趟太醫院,也不費事——”
這位可是皇帝眼下的大紅人,要是讓陛下或是總管大人知道他把江大人害成這樣,那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江笒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恢複了一點血色。他揮了揮手說道。
“不耽誤時間了,我還得忙活新菜。你也趕緊回去複命吧,莫要讓陛下等急了。”
他都這麼說了,小太監再擔心也不好繼續強留在這,隻好應了一聲便躬着身快步離去。
江笒望着他身影消失,才默然無聲地回到禦膳房。
多個人也就多雙筷子,倒也不怎麼麻煩。
但若是剛才小太監沒诓他,那司徒和公主……
他一邊忙活手上的事,一邊情不自禁地走神。
或許隻是司徒他君子風度呢?
原本還抱有一絲微不可見的希望,然而等到了宴席,他的心才終于冷了下去。
接風宴是前兩日才決定的,宴席上的人不多,也就景熙帝和後宮衆妃。
江笒作為總廚,自然也侍奉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