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笒望着師父這副模樣,不知為何也不像方才那樣興奮了,反而變得有些不安。
他抿了抿唇,試探性地問道。
“師父,既然有這個好法子,你怎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啊?方才還拿别的問題問了我半天……”
羅順友放下茶杯,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我和段天德有點來往,知道他待人親和,估計不會拒絕我的請求。但無論如何,他都是太子的人……因此我才猶豫頗久。要不是看你這幾天如此難過,我甚至不會把這事告訴你。”
“我明天帶你和段天德見個面。若他同意了,你便可以着手準備書信了。記住,信裡千萬别寫不該寫的,知道了嗎?”
——是太子的人又怎麼了?
自己不過是給司徒枥寄幾封信而已,問候問候平安什麼的。一個小小的廚子,能拿太子怎麼樣?
但師父絕不會害自己,他老人家的話還是要聽的。
江笒擡起眼,認真望着羅順友的雙眼,鄭重說道。
“好,我知道了!”
.
第二日,段天德果然應邀來了師徒倆的住處。
原本該是羅順友下廚,但江笒覺得畢竟是自己有事相求,便親自下廚,使勁渾身解數做了一大桌子好菜。
第一眼看見段天德,他便有些意外。
這段天德畢竟是段家的小祖宗,受盡萬千寵愛,又不學武隻讀書,江笒便估計他是跟太子司徒宇一般模樣的古闆貴公子。
不成想竟然差别如此大!
這位段公子,身上不見半分富家子弟的架子。當真是跟師父說的一樣,性子親和得緊。
他穿了身墨黑錦袍,金絲滾邊帶上幾分貴氣。一頭黑發随意束起,舉手投足潇灑十足,不見半分拘謹。
“這位就是羅總管的徒弟?”
他笑呵呵地開口,目光饒有趣味地貼在江笒身上。
“我聽說過你。陛下在我們面前也曾誇過,說禦膳房大總管的徒弟做的菜跟他師父一樣美味。沒想到竟是個如此年輕的少年,真是年少有為啊!”
“哪裡哪裡,比不上段公子。也就勝在勤奮好學,對我這個當師父的也算是乖巧聽話。”
愛徒被誇,羅順友神色立馬帶上幾分得意,在一旁哈哈笑了一聲。
江笒坐在段天德對面,跟着眉眼彎彎地笑了笑,心裡也對這位段公子升上幾分好感。
跟着師父在禦膳房當差那麼多年,他也算是見識過不少達官貴族。
再怎麼受皇帝誇獎,他們師徒倆畢竟也隻是個廚子。雖然不至于被呼來喝去當奴才使,但大部分官家老爺都不會把他們放在眼裡,也就嘴上給幾分面子,肯叫一聲羅大人。
若是遇到性子惡劣的,甚至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當着人的面就不客氣地喊他們“那倆做菜的”。
像段公子那樣,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真心實意給出誇獎的大少爺,江笒還是頭一次見。
于是,等師父話音落下,他立馬就坐直了身子,大大方方地熱情開口道。
“難得招待貴客,我可是卯足了勁做菜的呢!段公子,你嘗嘗這道珍珠團,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他一邊說,一邊伸筷準備給段天德夾菜。
羅順友吓了一跳,連忙抓住小徒弟的手。
“小笒,你幹什麼呢!哪兒有你這樣的,沒大沒小!”
他這一聲低語,江笒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身為禦廚,給皇帝布菜都是他們要幹的活兒。但私下聚餐不同于陪皇帝用膳,夾菜這一舉動就不再表示恭敬,反而成過于親昵了!
少年立馬變得有些尴尬,耳朵尖也染上一片绯紅。
“那個,段、段公子——”
沒想到段天德仍舊神色自然,像是一點也不介意。
見他筷子停在半空,甚至把自己的碗往那處遞了過去。
“嗨,這有什麼。咱們私下一塊吃個飯,還分大小呢?羅總管你看看你,這就把我當外人了吧?”
江笒一愣,手一松,夾起的那塊珍珠團便落到了段天德碗裡。
那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少爺神情自若地把碗收回,夾起菜便咬了一口。
下一秒,他的眼睛就又亮了起來,飛快擡頭直直望着江笒。
“這是雞肉?我還是頭一回吃到這個味道的雞肉。怎麼做的?”
他的語速變快了許多,明明年紀比江笒大,一副驚奇模樣卻并不顯得做作。
江笒的好感立刻變得更高了,方才那點手足無措也跟着消失得無影無蹤,笑眯眯地介紹了起來。
“對!這道菜便是用熟雞脯子做的。配上黃豆,切作大塊,用清醬黃酒拌作一起,最後用幹面滾滿,再放進鍋裡大火翻炒。若是用素油,味道更是帶有一股清香,雖是葷菜吃起來也不膩人。”
“我就說怎麼不似别的肉菜一般吃兩口就膩了,原來其中還有如此學問!”
段天德爽朗地笑了,又誇了一句。
“江小友果真手藝了得,羅總管真是名師出高徒啊!若不是陛下先看中了,我早晚得找禦膳房把你要來,給我段家也開開葷!”
他一邊說,一邊自來熟地拿過一旁的酒壺,給桌上三人都倒上滿滿一杯。
“哎,我雖不會做飯,平日裡卻也算是嘗遍京城美食。聽你介紹做法,總覺得有趣。快與我說說,這道菜又是怎麼做的?”
“這道叫杏酪,吃起來甜滋滋的,用來清口最适合不過。做法嘛,先把杏仁捶作粘稠漿水……”
段天德很健談,說的話極是有趣。越往下聊,江笒越是有種和他一見如故的感覺。
明明隻是頭一次見面,一頓飯下來,二人已經幾乎成了知己。
臨走時,江笒才提出托他帶信的請求。
羅順友也在一旁幫腔道:“我這徒弟别的不說,做飯确實不錯。段大人,待你回了京城,我是拽也得拽上這小子給你做滿桌接風宴!”
“羅總管都這麼說了,我豈有拒絕的理由?”
段天德微微颔首,目光在少年掩飾不住興奮的臉上停留片刻,才接着笑道。
“沒想到江小友與六殿下竟然如此情深意重。放心罷,你的信我定會好好帶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