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羅順友依然沒有生氣,語調還是十分平和。
他甚至還有餘裕給小徒弟倒了杯茶,雖然早就放涼了,但依舊帶着茶香。
“我也不知道。”
既然開了頭,江笒幹脆破罐子破摔地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方才還慌亂的眼神平靜了下來,卻帶有一絲迷茫。
“我幹什麼都會想起他。坐在門檻邊上望着天邊的雀兒,我就想他會不會跟它們一樣,飛走了就再也不回來;在街邊走着走着,看見某個攤子,我便想起前陣子我曾和他一塊在這買過泥人。”
“今天也一樣。這道黃芽菜炒雞,人人都知道陛下喜歡。卻隻有我知道,司徒也愛吃這個。他自己當然不會往外說,還是我偶然發現的。他喜歡吃這個再配一碗暖呼呼的清湯,若桌上兩樣物什都在,他能比平日多吃一碗飯……”
話說到最後,已然變成了低聲哽咽。
直到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了,江笒才發懵似的後知後覺回過神。
自己……剛才是哭了嗎?
心髒悶悶的,感覺很難受。像被一隻看不見的無形大手,越來越用力地捏緊了似的。
眼前無聲遞來一張帕子。
他低聲道了聲謝,胡亂擦了擦臉。
眼眶裡滿盈的淚水是擦幹淨了,眼圈卻仍然帶着淡淡的紅色。
在燭光照耀下反倒顯得一雙桃花眼更是澄澈地如同冰泉一般,黑白分明得叫人看着心疼。
“唉。”
羅順友又歎了口氣。
方才還維持着平靜的神色,此刻卻終于皺起了眉頭。
他耐心地等江笒抽着鼻子慢慢冷靜下來,才又開口。
“你恨他自顧自地離京嗎,小笒?”
“……我沒有。”
江笒垂下腦袋,目光放空地望着手帕上一對纏綿的鳥兒。
“他不跟我商量,就打定了主意去邊關,我很生氣。但生氣之後,我便開始害怕。我害怕他嫌我煩,更害怕見不到他,還有……”
少年用力咬了咬牙,才說出後面的話。
“我怕他遭遇不測。”
羅順友沉默片刻,才接着問道。
“若他當真在邊關遭遇不測,小笒,你怎麼辦?”
“——師父,你怎能說這樣的話!”
江笒猛地擡起頭,驚愕地脫口而出。
然而對上的是一雙認真的眼睛。和師父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他看得出來羅順友不是在說氣話,也不是冷嘲熱諷。
他這麼問,就是字面意義上的想知道自己會這麼回答。
心髒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每一下心跳仿佛震響在耳邊,手指卻莫名變得有些冰冷。
光是思考這個可能性,心髒就再一次難受起來。江笒深深吸了一口氣,痛苦地閉上了眼。
“我不知道我會怎麼辦。”
隔了一會,他才又說道。
“也許,我會放棄京城裡的一切,跟着他的足迹去邊關看看吧。他若在那等地方離開,一定會很孤獨。我想……我想陪陪他。”
過了許久,羅順友才歎了口氣。
“六殿下對你來說,就這麼重要?師父我可是還在京城呢。”
“司徒和師父都一樣重要!”
江笒沒有絲毫猶豫,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道。
“若師父哪天遇到了什麼困難,哪怕是下刀子雨我也會來幫忙的!”
彼時的他壓根沒想到會一語成谶,當真在不久後的将來淋着瓢潑大雨在寒夜中吃了道閉門羹。
更沒想到,那個讓他吃閉門羹的人,便是如今談論的那位讓他甯願放棄一切也要追随的友人。
當時,羅順友聽完他這句話,隻是用力閉了閉眼。
重新睜開眼後,他像下定了決心一般,對江笒說道。
“既然如此……小笒,我估計六殿下去邊關一趟,沒有一年半載是回不來的。但師父有辦法,能找人幫你聯系上他。”
“——當真?”
江笒一聲驚呼,情不自禁猛地站了起來,雙眸在黑夜中熠熠閃光。
心跳的速度再一次變快了。
然而這一次卻并不難受,而是滿得快要溢出來的興奮與激動。
喉嚨壓抑着險些脫口而出的驚叫,少年握緊了雙手,不敢置信地又重複了一遍。
“師父,你莫要拿我開玩笑!”
“你這小孩,師父我什麼時候拿你尋過開心?”
仿佛恢複了從前那副不着調的模樣,羅順友半真半假地翻了個白眼。
他擡手壓了壓少年的肩膀,示意他先好好坐下,莫要激動。
“您拿我尋開心的事兒還少嗎……”
江笒咕哝了一聲,臉上卻已然不自覺浮現了微笑。
他了解羅順友的為人,自然知道師父不會拿這麼重要的事開玩笑。
“嘿,要不是看在你這小孩兒是我親手拉扯大的份上,我這就當方才的話沒說過了。”
羅順友撇了撇嘴,卻也沒生氣,而是壓低了聲音說道。
“段天德你知道不?今日皇上說了,會任命他作為欽差前往邊關,定時往返傳信。你若有什麼想跟六殿下說的,大可寫封書信,讓他一塊捎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