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傷心嗎?”
這是男孩第一次提出問題,他向來不是個好學生,但沒關系,他有一個好老師。
老師總是皺着眉,紮着那頭好看的長發,壓下的眉骨遮掩了墨綠色的眼眸。
那個人說過會教給他想知道的一切,所以男孩問了。
那種自實驗室裡出來時,心中湧動的是什麼?
他捧着淚水,像是掬着什麼稀世珍寶,帶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心翼翼獻給牆頭的少年看。
他問:
“這叫什麼?”
“這叫什麼?”
“死人。”
黑澤陣将男孩拉到身後,在解開自己身上的桎梏後,又用自己自任務中分配到的槍對準以往來給他們分配任務的人。
動亂是從他們這種被馴養了很久的孩子開始的,繼而演變成一種狂歡。
押送人的車爆出響聲。
槍聲與慘叫聲不絕于耳。
黑澤陣在動亂開始的時候就翻過了牆,并在圍牆的内側找到了蹲着的男孩。
黑發綠眼,皮膚蒼白。
男孩很聽他的話,不哭不鬧,乖乖地跟在黑澤陣身後,連一句疑問都不曾發出。
黑澤陣把對方從上到下地檢查了遍,沒見到傷口後才放下了一直懸着的心。
由于這次押送任務的原因,基地裡并沒有很多保衛人員,平日裡隻投在實驗裡的研究員并沒有出來反抗的勇氣,他們縮在基地的内部,拉響警報。
這在黑澤陣的預料之中,在很久之前,他打算利用一次騷亂,将自己與男孩運出去。
隻是沒想到這次機會會來得這麼及時,這麼有利,這麼完美。
完美到像是一個局。
“乖一點。”
已經開始變聲了的少年啞着嗓子,忽視了男孩一反常态的安靜。
他揉了揉男孩的頭頂,“乖一點出去後我帶你去看日出。”
他知道這附近有一座小山,若是一切順利,天亮的時候他就可以帶着男孩去看對方一直想看的日出。
他們可以租一間小房子,他已經長得很高,足夠去打工維持他們的生活,如果男孩想要更多,自己也可以在夜半時分為對方獻上一束玫瑰,然後在冬天摟做一團,等待着彼此的成長。
所以……
“黑澤!”
熟悉的聲音在身前響起。
積年累月的大火在那一刻開始燃燒。
男孩站在道路的盡頭,赤腳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濺滿鮮血的白色實驗服,氣喘籲籲地拖着一片銳利的,足已割破手心的玻璃。
他似乎要哭了。
那雙綠眼睛不再含着笑,像是冬季最後的湖面薄冰,顫抖着,脆弱着,四分五裂。
男孩盡量保持着自己的體面,想笑卻又笑不出來,于是面部表情扭做一團,難看又怪異。
他對黑澤陣露出一個笑,伸出滿已經開始結痂了的,滿是血漬的手。
水一樣的血自他手臂上滑落。
又像花一樣垂落。
“我來找你了,所以你要帶我走。”
掌聲自身後響起,黑澤陣在看見男孩的第一刻就發現了不對,扭頭将槍口對準一直跟在身邊,與男孩一模一樣的家夥。
屬于化學物質燃燒的氣味難聞又刺鼻,與槍/支上的硝煙味糅合在一起,一時讓黑澤陣難以穩住對準那雙綠眼的準星。
“你是誰?”
聲音在顫抖,少年似乎是猜到了什麼,卻沒将那點猜想說出口。
一直沉默着,被拉扯着逃跑的人冷笑一聲。
“你是……”
“是我的弟弟!”
男孩開口時帶着顫抖,他近乎祈求地,跑到黑澤陣身邊,拉住對方的衣袖,斬釘截鐵:“别管他了,我們快走!”
濃重的煙塵攏了上來,嗆得男孩一陣嗆咳。
因為男孩說了,所以黑澤陣相信了。
他按耐住内心那點震驚與猜疑,拉住了男孩的手,這次他認真地盯着對方看了半天,終究确定了自己這次沒認錯人。
他維持着瞄準的姿态,握着自己的太陽向後撤。
這裡已經離基地的門口不遠,來增員的人還有一會兒才能到,所以隻要越過去,跑到山上,他們就安全了。
“你真當能逃得掉?”
遠處,被留下的複制品淡淡開口。
他沒有憤恨,沒有任何激動的情緒,平靜又中肯地說“你逃不了的。”
男孩不知為何停下向前的腳步,回首看向他的兄弟。
單薄的聲音在火海裡回蕩,連帶着不知從何而來的尖叫哭喊。
“我們都逃不掉,知道為什麼這麼久還沒人來嗎?因為我們都是被舍棄的赝品,而今天被運走的是唯一一個被重視的。”
“你也好,我也好,都不過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赝品,殘次品,假貨。”
“所以你憑什麼覺得自己會逃得掉,能成為那個‘真’?”
“隻要那個人沒死,我,我們,永遠都不過是為對方準備的軀殼,都不過一堆一次性用品,連扔進垃圾桶裡的機會都沒有。”
像是來自地獄的低語,
“我的兄弟,去殺了其他所以人,然後成為‘唯一’。”
說到最後,那人撿起一塊碎玻璃,對準自己的咽喉,癫狂地笑起來:“看看自己的手腕吧!”
男孩一顫。
黑澤陣察覺到對方要撤回手的舉動,更為用力地握住男孩的手。
由于鮮血的緣故,一時之間黑澤陣都不太能握緊對方的手。
“知道那串數字是什麼嗎?你知道的吧?!”
那人影已經模糊到看不清,而聲音還在回旋。
玻璃捅/進咽喉,血在那一刻止不住地飛濺出來,卻沒能撲滅四周的火,反倒是催促着火勢更大,更猛,更熱烈。